老者听林诗诗这般说,得意之情昭然脸上。乌青云母亲笑道:“你快别这么夸赞,我爹最不经夸。”哪知这时老者,却对林诗诗说道:“诚如你说的那样,这世上只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这么好的地方。”
林诗诗心思审密,观老者神情,哪里会看不出来,他虽年岁已高,好胜之心却不减,比热血方刚的青年还要强那几分。美目流盼,有了注意,黯然神伤的道:“只可惜…只可惜叶哥最钟爱青山绿水,湖光春色,只可惜仍昏迷着,不能睁开眼看看这周遭景致。”
老者未听出林诗诗言外之意,说道:“你与你家夫君倒是性情中人。你不担心他的伤势,却为他不能欣赏美景而惋惜。”
林诗诗又道:“我夫君伤的实在太重,哪里不担心呢。他中了天下奇毒,除了下毒之人有解药,没人能救他了。又受了极重的外伤,世上只怕很难有人救得了他了。”
林诗诗以言语激他,老者却似不知,说道:“世上万物,莫不是相生相克。于药理也是,能配置毒药,便能配出解药。当今世上算厉害的,九九八十一样奇门毒方,也不过如此。”
林诗诗听老者如此这般,知是颇通药理之人,已知有了五分希望。心中喜不自禁,脸上却不能露出半丝喜色。仍试探道:“话虽如此。只是万事都有例外,我夫君中的毒,旁人配不出解药。”
老者心已露不满之色,说道:“在我手里,没有不能解的毒。你倒是说说你夫君中的是什么毒。”
诗诗仍故意黯然说道:“要说那是什么毒药,单那配置之法就是七七四十九种。这也不是最难的,最难的是解药必须与配置毒药的顺序一样,有一味药顺序错了,那便是催命药了。”
老者突然问道:“你说的可是化功错骨散?”
林诗诗见老者已经猜出,已知有了八分希望。只听老者又道:“当年师傅传授师弟化功错骨散药方,便已将那解毒秘法传授给我。”
林诗诗惊道:“你是那人师兄,他是你师弟?那你可是杏林圣手甄可九甄老前辈?”
老者见人认出,又得意之色,说道:“没错,你倒是有些见识。我们师兄弟二人,一人学医,一人学毒,虽是师兄弟,却好比生死冤家,缠斗不休。”
林诗诗更是认定遇着高人,对丘叶洛受救抱了十分希望。
众所周知,一百多年前,神农山走出一位郎中,名叫鬼见愁薛郎中。那薛郎中精通药理,识遍天下药草,自称世上没有他毒不死的人,也没有他救不活的人。下毒害人固然与人结仇,替人救人又何尝不结怨旁人,正因如此,反倒不容于江湖。
薛郎中到了晚年潦倒更甚,便决定收两个弟子,只教一人学毒,一人学医,传授毕生所学。二位弟子天资超群,倒是分别学全了他的功夫,以为二人必能光大自己的传承,哪能料到两位徒弟勾心斗角,往往一人下毒,一人便救人;一人救人,一人便去毒死他所救之人。
薛郎中百般劝戒无用,最后含恨而终,死不瞑目。学毒那个弟子,从不以真面目示人,便是行踪不测的黑衣墨客。而学医那个弟子,只道自己气死师父,也算心中愧疚,便隐居起来。而眼前白发老者,应是其中学医弟子,号称杏林圣手的甄可九无疑。
甄可九走近丘叶洛,只见丘叶洛一身长袍,宽袍缓带,眉目低垂,病态神情仍掩饰不了那谦谦君子,庄周风度,心中暗叹异士佳人。他右手两指撘于丘叶洛腕间,然后侧耳凑近他胸膛凝神静听。一番观察过后,拂须微笑的说道:“化功错骨散虽能解,但是是强运内力,导致元气殆尽,已成必死之人。…”
林诗诗听这里,不待老者后面的话说完,只觉心头一闷,一声悲哭,趴在丘叶洛身旁痛苦起来。嚎啕声声,涕泪皆下,叫人闻之动容,观之伤情。
碧侍何尝见过母亲哭过,见妈妈突然勃哭至此,也道是爹爹不可救了,一时如咽哽喉,泪如雨下,扶着妈妈手臂哭泣起来。
见邱碧侍一张俏脸梨花带雨,乌青云心中好不怜惜。林诗诗母女哭成一团,泣不成声,却听甄老喝道:“你罗哩罗嗦,哭哭啼啼,无非教我帮你治人。”用手指了指丘叶洛问道:“他可是楚羽宫的人?”
林诗诗不知他何以有此一问,回道:“我夫君正是楚羽宫的大弟子,丘叶洛!”被他这么一声大喝,心中本是郁结痛彻,转化万丈豪情。又激他道:“前辈世外高人,救人那是好心,不救人我也不该强求。反正叶哥死了,我也不活了,我大不了随他一起死了。”
甄可九脾气古怪,这时问道:“奇哉怪哉。你母女哭的这么厉害做什么,你急着去死做什么!”
冷客面容如霜,此情此景,心中早已心乱如麻,就如被千虫万蚁蛀蚀心房一般。冷剑客恭敬有礼的对甄可九说道:“老前辈一定是有妙手回春的本事,还请搭救我师兄。”
甄可九问道:“他是你师兄,你也是楚羽宫弟子啦?”
冷剑客道了声,“是”。
甄可九却道:“你是楚羽宫弟子,那你可知楚羽宫有一门高深莫测的武功心法。”
冷剑客听他不言病情,去聊其他。只得说道:“不知。”
甄可九道:“料你不知。楚羽宫的凤涅决,非属意接任掌门的弟子不传。”
冷剑客道:“我入门较晚,恰逢江湖巨变,楚羽宫也牵连其中。我身上的武功在昆仑山麓,一雪窟所得。那武功即阴且寒,更兼霸道,我本门武功根基低浅,被尽数化去,我上已无半点楚羽宫武功,说来惭愧之极。只是楚羽宫的无上心法,本门第子也不知道,为何叫你知道了。”
甄老言道:“妙极妙极。你师哥中了化功错骨散,强运功力,导致最终筋骨错位,血络塞滞,元气殆尽,本是必死之人了。”只见他略一沉吟,又道:“不过,辛亏你一路为他护住心脉,又以极阴极寒的内力压制毒性。使他所习的凤涅诀功力,得以在体内慢慢觉醒复苏,修复身体诸奇经八脉,筋骨血络。要说这凤涅决,我也只听我师父说过。”老者凭空对他尊师虚拜,又道:“当处听我师傅说起那门妙法神功,也觉的神秒诡异,实在不可想象,。”
冷剑客入楚羽宫也有年月,却也未听过还有这门神功秘籍,听甄老娓娓道来,心中半信半疑。问道:“那么我师哥可能治好么?”
甄可九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说道:“岂不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丘大侠的伤势,我救不来,也不必去救。其实他这翻受伤,对他来说未必不是好事,可遇而不求。或许三五日,不出七八日,丘大侠醒来之时,便是浴火重生之日。若是不能醒来,我也束手无策矣!”说完心中感叹不已。
林诗诗和丘叶洛结为夫妻已愈二十年,倒知晓一二。丘叶洛练习凤涅决,略有成就,停滞在凤涅决第七层后不能再有半分进取。听老者不似信口胡扯,心中梢定。止住哭泣,说道:“果如所言,那真是万幸。只是化功错骨散毒性虽被压制,尚还逗留体内,长久下去,终是隐患。况且叶哥外伤颇重,也需用药。还请前辈妙手回春,一并治愈了。”
甄可九道:“这些小事,不难不难。而他能不能醒过来,全看他的造化了。”
林诗诗与冷剑客分别行了个江湖大礼,恭声道:“多谢了!”
甄老兴致甚好,并不理会他们,坐在亭中。自顾说道:“森师弟自以为师父将化功错骨散传授他,以为师父到底是钟爱他多一些,却不知他更将化功错骨散的解法先已告诉我。嘿嘿。师父心里毕竟还是更庝我一些。”
林诗诗关切的注视着丘叶洛,并没留意细听甄可九这般自言自语。只听得森师弟三个字,突然心里像是掉进一块石头,又沉又冷。惊道:“你师弟怎么姓森,不是黑衣墨客吗?”
甄可九道:“我那个师弟,行事鬼鬼祟祟,不管春夏秋冬,只穿一身黑衣黑裤,脸用黑布遮住不叫人看见。只知道他自称姓森,连名字也没有。”又问道:“你说那个黑衣墨客又是谁?”
他自己说着黑衣墨客的事迹,却问别人黑衣墨客是谁。让闲人听了倒也可笑。
林诗诗却半分笑不起来,身子不住的颤抖。嘴里喃喃自语:“森先生,林佳木,林加一个木。…黑衣墨客。”她心跳都要停滞,忍不住想起一路上饮食住宿极为小心,唯独拜见自己父亲林佳木时,叶哥接过二弟林善旧端来的酒杯,毫无顾忌的一饮而尽,而且自己家传所学多以下毒,暗器,易容擅长…想念至此,林诗诗更是冒出一身虚汗,额头汗大如豆。
林诗诗忍住心痛,她开口问道:“甄前辈,世上便只有你那位森师弟能使化功错骨散么?”她这样问,心中又害怕对方告诉她答案。
甄可九道:“我师父只收了两个徒弟,难道有第三个徒弟我能不知道么?世上能使化功错骨散的,除了我师弟,便无他人。”
林诗诗募的站立在那里,再也说不出话来,心中无数念头浮起来,又沉下去,待真要沉下去时,又浮起来。忽然哇的一声,又待要哭。
甄可九道:“奇哉怪哉,这般爱哭,哭有何益?”
林诗诗将眼泪一抹,也不觉得不好意思。说道:“我是爱哭,我知道哭也无益。可我知道,我只是一个女人。”
甄可九瞧着林诗诗说道:“女人确实有这权利。”
林诗诗道:“世上只有两种人从来不哭,一种是一生都很顺利人,从不伤心,心痛;一种是坏人,坏人只教别人去哭。”
她口中的坏人,有没有包括自己的父亲?
甄可九似是沉思了一会,抬头看着了林诗诗一眼,点了点头:“你实在很像那位故人。同样可以哭,可以不必藏起来哭。哭也可以是美感。”
甄可九性情乖戾,林诗诗慧心兰质,二人初次见面,却似交心。痴人痴语,却也并非全无道理。
甄可九顿了顿,说道:“我这里已经二十年没有外人来过。既然答应你们留下,那你们留下吧。”林诗诗几人感激不尽。老者叫乌青云分出五间雅室,林诗诗丘叶洛一间,丘碧侍,冷剑客各单独一间,剑奴琴奴一间,庄单一间。客房雅致朴素,床幔,被褥,妆柜,以及各类生活物品一应具备。当夜安排各人住下。
林诗诗呆坐在房中,直到用过晚膳。众人心中各有所思,互相道了晚安,各自回房歇下。她卧在床沿,睡意全无,转辗反侧,不能入睡。丘叶洛静悄悄的躺在她身旁。
倘若是平时睡前,他们夫妻不知有多少枕边软语要说,多少交心情话要述。不知人在昏迷中会不会也有梦,若是有梦,林诗诗恨不得入梦去见丘叶洛,去跟他说话。可是,她实在即难以入睡,也无入梦之法!
她只能轻轻地抚摸丘叶洛的脸颊,一双美目痴痴地望着,西山天际的那一弯新月。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然而,月圆月缺尚有规律可循,世事却是万分难料。她深爱自己的夫君,也敬爱自己的父亲。
而自己的父亲,终究是父亲啊!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