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殇又再次打量了一番这土质结构的建筑,要不是大门外残破不堪的标旗上还隐隐约约能看到“客栈”两个字,无殇很难把这个埋在断壁残垣中的“土包”和客栈联想到一起。不过这确确实实是客栈,还在营业的客栈。
无殇一行人还未走到门口,却早已有人迎在门前了。无殇打量着眼前这位五短身材的男子,似曾相识却又想不起来。卫庸向男子一拱手,恭敬地打了声招呼,而男子却是面无表情,并不理睬卫庸,只是淡淡地向无殇说道:“堂主,在下已在此恭候多时了。”说罢便指挥店小二将受伤的门人抬进屋内休息。随后又将无殇一行引入了客栈,便吩咐厨人安排用膳了。
无殇看了看四周,却也是大吃一惊,没想到外表不起眼的客栈内部设施却是五脏俱全。
不一会儿饭菜就准备好了,五短男子吩咐下人将菜送上来,而自己却只是站在一旁,并没有就坐的意思。无殇让他过来一起吃,谁料男子仍然冷冷地说道:“在下已用过晚膳,堂主请自便。”见男子说得斩钉截铁,无殇也不好勉强。
想到明日路途遥远,无殇和卫庸草草吃完就各自回房休息,伤员们就交给了五短男子和店里的小二。
夜阑人静,无殇却难以入睡。突然从卫庸的房中传来一阵扑簌声,虽然十分轻微,可是在一片死寂的大漠之夜,这声异响又怎能逃得过无殇的耳朵?他即刻赶往卫庸房中,却见卫庸正凝神望着窗外,就连无殇的到来也未曾察觉。
“卫大爷,我听到声音过来看看,发生什么事了吗?”无殇轻声问道,谁料这一问却让卫庸吃了一惊。他显得稍有些慌乱,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刚才有只迷途的鸽子进错了房间……怎么,无殇,这么晚了还不休息?”
“一想到白天发生的那些事,我的心情就无法平静,更别提休息了。”无殇显得有些沮丧。
“那可不行,明天我们往东还有很远的路要走,不注意休息,明天可得误事了。”
无殇点了点头,便回屋继续休息……
谁知到了下半夜,就在无殇的神志已经开始模糊的时候,嘈杂声撕破了寂静的夜。
无殇猛然惊醒,翻出窗户,却躲在房檐之上。突然他听见卫大爷在他房中叫他:“无殇,朝廷的追兵来了,无殇,你在哪儿?快逃啊!”无殇正要答话,却又听见房中传出兵刃划破布帛的声音。
待到声音平息,无殇翻入房内,却见卫庸浑身是血,呆立在他的床前,而先前还好好的床上早已经一片狼藉,他连忙问道:“卫大爷,您没事吧?”
卫庸对于无殇的突然出现显然吃了一惊,他一把抓住无殇手腕,低声道:“快走!”随即两人便破窗而出,向着大漠奔去……
疯狂奔出几里后,眼前出现了一片茂盛的森林,一看界碑,这才知道已经进入了平凉府境内。于是两人停下休息,无殇便问道:“卫大爷,到底出了什么事?”
“唉……”卫庸长叹一口气,“没想到锦衣卫的人已经跟到这里,看来我们太低估了锦衣卫的跟踪能力。虽然我们平安无事,可是那几位兄弟……”卫庸说到这里,竟言辞哽咽,无法说下去了。
无殇嘴角一撇,冷冷地笑了,卫庸一怔,右手随即按在腰间悬挂的佩剑上,道:“无殇,你……”
“你还要继续伪装下去吗,卫庸,卫大爷,或是说卫百户?”无殇无不痛心,冷笑也变成了苦笑。
卫庸吃了一惊,忙问:“无殇,你在说什么?”
“朝廷得知了我们点绛阁的迁移计划,所以计划刚实施就堵截了我们,由此可以看出,阁内一定有内奸。而点绛阁中除了一起商讨的堂主以上的人物之外,其他人都是在迁移当天才知道计划的。只有你不同,我想不用我说了吧?”无殇反问卫庸,于是卫庸接着说道:“没错,卫庸作为点绛阁行音堂的联络总管,所以在传递情报的过程当中也有得到情报的机会。但是你为什么不对其他人产生怀疑?”
“堂主以上的人物现在总共剩下的还有几位?当然我不能排除这些人的嫌疑,同时我也保留了对你的怀疑,没有直接揭穿你,我无法把屡建战功的卫庸和背叛点绛阁的叛徒联系在一起。直到刚才,我才完全想明白所有的一切,可惜明白得太晚了……”
无殇见卫庸依旧镇定自若,没有辩解的意思,于是他继续说下去:“你首先在三年前扮成卫庸混入点绛阁,那时我十一岁,还没有做堂主,与你接触不深,对你并不了解。可是听其他人都说,你执行任务时脑部受到重创,因而对过去的一切都毫无印象。这是让我起疑的第一点,卫庸堂堂一个行音堂联络总管,什么事是可以让他亲自去做的?可是我查遍了点绛阁历年档案,发现三年前的那个时间,行音堂根本就没有接到任何任务。于是我想,也许是我多心了,也许卫庸受伤只不过是一次单纯的意外,让他的记忆产生了混乱。但是现在想来,却能够明白了,卫庸根本没有失忆,只是被人掉包了……”
无殇看了看卫庸,见他不置可否,于是接着说道:“你潜伏在点绛阁内,一直与朝廷的人保持着联系,这次也不例外。有趣的是,我在昨晚也听到了与三天前相同的声音。我觉得十分疑惑,可是你昨晚给我解答了疑问,你说是迷途的鸽子,可是我却觉得这是一只别有用心的鸽子。仔细想想以你缜密的心思怎么会犯这错误呢?一定是昨晚我的突然出现打乱了你的思路,在这茫茫大漠就是大雕都无法穿越,鸽子又怎么会飞往这儿?并且你竟然说是一只迷途的鸽子,卫庸作为行音堂的总管,又怎么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行音堂的人都知道,鸽子是自己最忠实的伙伴,只有自己的指令错误,否则鸽子是绝对不会迷途的。”
“要是我只凭这些就断定你是内奸也未免太牵强了。”无殇显得有些得意,而卫庸的脸色早已变得苍白,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珠,无殇缜密地分析显然打击了他作为锦衣卫的自尊,他甚至不知道在无殇心中,他早已经如此漏洞百出,于是他心虚地问道:“你是说你还有证据?”
“不错,我还有证据,很多证据。刚才说的只是一点佐证,真正的证据,我现在才刚开始列举呢。昨日到了客栈,你竟然向客栈掌柜行尊者之礼,这让我十分诧异,堂堂一个行音堂总管竟然向属下行尊者大礼,就算是对坛主也有点过了吧?也许你并不在意,因为在锦衣卫的等级里,他是你的上级,你自然而然地就行礼了。我仔细观察了那掌柜的,粗布麻衣下是绫罗绸缎,而隐藏在层层伪装之下若隐若现的佩刀竟然是秀春刀,看到这些,你能想到什么?你虽然能够抛弃了锦衣卫的装束,伪装成一个普通人,但是有一个人,他绝对不能。”
“没错,是马大人,锦衣卫指挥使这职业已经让他着魔,他绝不可能脱下御赐的飞鱼服,卸下秀春刀。没想到他自己一手策划的方案竟毁在自己的身上。”
“他的确很用心思,不放心手下做事,竟然亲自出马。怕我认出他来,竟然又动用了缩骨功易容术,可是他绝对想不到,正是他引以为豪的那双杀了成千上万人的手出卖了他。相对于他的身材,难道那双手不是显得太大了吗?并且尽管他面容狰狞,蓬头垢面,看似在沙漠中生活多年,然而他的双手却白皙异常,这并不是饱经风霜的手,而是养尊处优的官老爷的手……”
话音未落,树林深处却传来了鼓掌的声音,竟是那客栈掌柜,只听他说道:“分析得很好,但你也说错了一件事,卫庸并没有被调包,而是变成了你现在眼前的这个卫百户。”
见无殇不答,马顺继续说道:“朝廷唯人是用,三年前堂堂行音堂总管因为下属投靠了朝廷而被设计逮捕。而三年后的今天也因为他当日的识时务,明大义,朝廷才能剿灭了你们这伙逆贼。无殇,只要你和卫总管一样,投靠朝廷,别说是百户,就算是千户,我也可以许诺。”
“哈哈哈哈哈……”无殇大笑,“点绛阁替朝廷兴正义之师,拒北狄,平南蛮,保中原安宁。如今圣上却被你们这些小人蒙蔽了双眼,把点绛阁当作逆反剿灭,这是国之不幸。这样的朝廷得得了天下,如何得民心?”
“朝廷早就和蒙古签署了停战协议,就是因为你们点绛阁干涉所以这停战协议迟迟未能施行……”马顺扯下了易容的面具,露出一张清秀俊朗的脸,“这身体好久都没舒展了,都僵硬了。”只见他的身体逐渐饱满起来,竟由五短中年男子变成了八尺男儿。
“停战协议?我大明与蒙古边界频频被犯,蒙古游骑兵在我们领土烧杀抢掠,生灵涂炭,人民苦不堪言,朝廷就为了每年能得到蒙古人的贡品便牺牲掉人民的安宁吗?”无殇质问道。
“人民的安宁,跟我有什么关系呢?为朝为政,自然要为国家尽一份力,为臣子,为国民,要时刻准备着为国家牺牲,难道这些人,连这点觉悟都没有吗?”马顺轻蔑地笑了笑,戏谑地说道。
“国家之所以为国家就是因为有人民,如果没有了人民,国将不国,所有的政权就是一个空壳,稍受震荡便会土崩瓦解……”
“冥顽不灵,没关系,我有得是方法让你求饶。”马顺打断了无殇的话。
“就凭你?”无殇显得有些轻蔑。
马顺却不急不躁:“不,还用不着我亲自动手。”
无殇还未反应过来,一抹墨黑就飘至眼前。
“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