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我就能取他性命了。”青龙十分不服。
“青龙,我叫你住手。”白须老者的话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有的只是那份斩钉截铁,不容置喙。青龙无奈,只得就此罢手,这时白须老者却自顾自笑了起来。
正在众人诧异之时,老者开口了:“青龙,你是我最得意也是最担心的徒儿之一,你自恃武功甚高,却心浮气躁。你方才的那一爪纵使能够得手,令他全身瘫痪,但他那一剑却能要了你的性命……”说到这儿老者的眼中多了一份凛冽的寒意,青龙感觉身体阵阵颤抖,虽有不服,但也只得低头不再言语。
这时老者转向无殇,话语神情中却透露出一股异样的温暖:“以命易命,为了置对手于死地竟不惜重伤自己,大人说得没错,再让你们点绛阁继续行走江湖势必会引起天下大乱。小兄弟,你竟然能挫败我门堂堂四大护法之首,看来老夫得亲自会会你了。”
说罢,那股温暖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老者右手一抹冰冷的紫黑。众人仔细一看,不过是一节长仅一尺的墨竹,可是当老者发出第一招时,无殇就知道了这节竹子万万不可小觑。
只见老者竹尖朝南,手臂微震,却向南方闪出了七朵艳丽至极的花。“北斗朝南,这老者是楚天南?”无殇不禁气血上涌,如果面前的老者就是楚天南,那么自己站在杀父仇人之前没有一丝兴奋,取而代之的却是莫名的恐惧。无殇为了掩饰这份恐惧,他只得仗剑向老者刺去。
怎料纵使无殇拼尽全力,白须老者手中的竹节却依然显得游刃有余,不仅竹节毫发无损,就连老者的衣襟也未能被沾染分毫。就在这时,老者的手一翻,攻守之势瞬间转变,竹节在老者手中舞得虎虎生风,竟将无殇罩于劲风之中。
眼见无殇即将被撕得粉碎,就在这时一抹白光划破了墨竹阵的包围。老者似乎早已料到无殇有此一着,竟用手掌硬生生逼停了无殇的剑,无殇彻底败了。可是老者却并没有乘胜追击,只见他神情又恢复了那缕温暖,口中呢喃道:“虎父无犬子,无量老弟,你后继有人了……”
无殇此前的猜测已经应验,但他依然强装镇定,问道:“你如何得知我的父亲,莫非你真的是楚天南?”
老者的脸上微微露出了些许苦楚,迟疑了一会儿,缓缓说道:“你猜得没错,我就是你的杀父仇人楚天南……”
无殇冷笑了一声,问道:“既然我落到你手上,为什么不杀我?”
老者不答,却自顾自说道:“令尊和我都是自中原明教伊始开始追随张无忌教主,后来张教主厌倦了正邪纷争,退隐江湖。他深知乾坤大挪移威力无穷,若被奸邪之人得去,势必会掀起血雨腥风。于是在他归隐之时便将乾坤大挪移的心法分为了多份,交由明教几位元老保管,令尊便是其中之一。先祖接管明教后南征北战,最后统一了中原,本以为太平盛世已然来到,可谁曾想先祖为了巩固政权遂开始实行大清洗政策,就连屡建奇功的军师刘伯温都未能幸免,而我不过只是这个政策的实施者。太祖明里下令清剿胡蓝党,实则暗地是想掠夺乾坤大挪移心法残卷。他疑心太重,所以让我将明教旧部曾经一起征战沙场的同伴一起抹消,宁杀错,不放过,就因为他们每个人手中都可能握有心法残卷,我无法违抗他的命令。”
无殇听了此番言语,不禁瞪大了眼睛,这超出了他从出生到现在所认知的范围,此刻他仿佛看见了那个在朱元璋威严下只能簌簌发抖的楚天南,他似乎理解了一些楚天南的悲哀,随之而来的怨恨也减轻了一些,多出来的是一些无奈与苍凉。
“你和你的父亲一样,一心只想为国效力,要不你也不会加入点绛阁。可是你要明白,就是在太祖那样看似太平的时代忠良也会遭到迫害,何况如今是非黑白已不分明,圣上昏庸无道,亲信奸佞,双目翳蔽,面对外患不但消极逃避还诛杀民间抵抗组织,以致生灵涂炭。为这样的君国不惜自己的性命,值得吗?”
“值得吗?值得与否真的那么重要吗……太祖当年出于乱世之中,平定中原,天下才有了如今大统的局面。纵然世道黑暗,纵然宗庙崩坏,但皇权未倒,百姓就非丧国之民。何况点绛阁所作所为也并非只是为了国家,若能阻挡胡人南犯,就能保护多少百姓的身家性命,为此就算牺牲自己又算得了什么?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你以为做到了为国为民就能让所有人都满意吗?点绛阁为国为民最后还不是落了个被剿灭的下场?你以为这次的任务是谁下令的?你以为天下还是他姓朱的天下吗?当今圣上只不过是一个傀儡,背后的势力隐藏在黑暗中蠢蠢欲动,滋生在朝廷每一个见不得光的角落,表面上依然是皇上,是朝廷,是富丽堂皇的紫禁城,但内里早已易了主,皇宫不过是一堆腐朽的枯木。孩子,我们不能对朝廷抱有任何希望,从前是,现在也是!”
见无殇哑然,楚天南叹了口气,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缓缓说道:“你父亲当初也得到了皇上的命令,要他杀了我,可是他秉持了他心中的道义,没有下手,却让我愧疚了整整一生。”
说到这里,楚天南不禁痛苦地低下了头。
“平生似有凌云意,不若南山半亩田。为国为民所背负的责任远超过你所能够想到的,必须做的也未必就是你心里愿意做的。为国为民,不若隐于南山,荷锄归田。”这句话楚天南是对无殇说的,但更像是对自己说的。
凿凿的言辞使无殇有了些许动摇,但他随即定了定心神,坚定地说道:“我自己知道该怎么做。”
“你还是和你父亲一样,但愿你们同路不同命,”楚天南长叹一口气,从怀中取出一本书卷,说道,“这是《楚家剑谱》,原本和你父亲的《司马剑谱》合称南北双璧,现在我把它交给你……”
“师父!我从小跟您学武,至今您从不肯传我楚家剑,现在你竟然轻易就传给一个被朝廷下令诛杀的黄毛小子……”青龙打断了楚天南的话,激动地嚷道。
“放肆,你给我闭嘴!”楚天南厉声呵斥,青龙虽然不服,但不敢再言,怒气冲冲地背过身去。
楚天南随即对无殇说道:“现如今我放过你,朝廷定饶不了我,这也是天数,我会去西域隐居,度完余生,从此这世上将再没有杀手门,也再不会有我楚天南。”
“杀父之仇念在有因,弄清楚真相我自会定夺,但点绛阁犯了什么错?这些人的死与你脱不了干系,他们都是无辜的,你既能放过我,为何不能放了他们?还是说你放过我,是为了让自己心安?总之日后再见我定会向你讨回公道,如果你后悔放过我,此刻便可取走我性命。”
“哈哈哈哈……什么错……无辜……心安……”
楚天南并不理睬无殇,他默默呢喃,向门人微微点头,示意起轿。
“师父……”青龙还想多言,可是却被楚天南的目光驳回。
无殇望着杀手门蓦然离去的落寞背影,心中有些苍凉,虽然他们是自己的杀父仇人,虽然他们杀死了那些曾经与自己一起出生入死的战友,可是无殇却无法下定决心去向他寻仇,就像当年自己的父亲一样……
“无殇,我们怎么办?”卫庸的话将无殇从沉思中唤醒。现在点绛阁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危急局面,伤亡过半,许多门人下落不明,目前无殇身边仅有十余人。除去伤者,一旦遇袭,能够勉强应付的只有寥寥数人,若朝廷不放心杀手门,定然还会派人接应,眼下这些受伤的门人是肯定无法抵挡的。当下无殇能想到的只有尽快找到规避之所,待到与分散的门人联系上再作打算。
点绛阁原来的总部已经被朝廷发现,此次行动也正是为了转移,不料却让朝廷得到了消息,在此埋伏,所以他们即将要前往的地方必然也有朝廷重兵把守。进退维谷便是他们此刻所面临的处境。
思虑良久,无殇提出东进。卫庸吃了一惊,他觉得无殇毕竟年纪太轻,也许今天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无殇冲昏了头脑,于是他反问道:“无殇,我们都是朝廷钦犯,越向东朝廷的势力范围越大,朝廷要抓我们,我们却送上门去,难道当真去送死不成?不如我们南迁去投奔申副坛主……”
“卫大爷,我们原先只想着向西迁,以为只要过了陇西便摆脱了朝廷的掌控,谁曾想朝廷竟安插了人手在此伏击我们,没有用本地戍军,却远从京师派来了杀手门这种见不得光的组织。这其中道理我还不能明了,但原先的计划一定已经被他们知晓,只是他们未曾料到杀手门没有赶尽杀绝。因为对我们来说点绛阁的分部在南疆,北面又有与我们不共戴天的瓦剌,他们不会知道断了西迁的路之后我们会向东走,而是料定我们只可能南移。因此西边与南边肯定有重兵把守,向南迁移甚至有可能暴露分部所在,导致点绛阁覆灭。目前看来,向东才是最安全的做法,万一我们行踪败露,也不会牵连分部的门人。”无殇解释说。
卫庸听罢无殇的分析也不禁为之折服,小小年纪心思却如此缜密,无怪乎会受到坛主的重用。
于是一行人开始向东转移。
“卫大爷,您这么多年都在行音堂负责联络事宜,您知道这附近有门人设立的联络点吗?”无殇看了看受伤的门人,说道,“他们只是普通门人,不会引起官府的怀疑,并且他们身上有伤,经不住长途跋涉,我们得先把他们安置下来。”
“联络点?”卫庸思索再三,说道:“靖虏卫保川县倒是有一家客栈,离这儿也不远,是门人开设的,不如去那儿避避?”
“好,我们没有时间了,得先把受伤的门人安置下来,修整修整,再动身前往京师。”无殇说。
“无殇,今日之事令大家都颇为疲顿,不如我们多休养几天?”
“卫大爷,其他人倒还可以,但是你我却万万不可。你我都是点绛阁中的重要人物,一定是被重点通缉的对象,我们在这里只会引起更多的杀戮。并且朝廷做事风格正如楚天南所说会留一手,所以当初才不单命令楚天南杀死父亲,转而也给父亲下达了同样的命令。其实楚天南还是父亲不论谁死,世上都再没有南北双璧,而单独的楚家剑和司马剑就完全不是威胁了……”
卫庸若有所思,接着说道:“你的意思是朝廷为了保险,不仅派出了杀手门,还有其他的人在背后接应?”
“不错,如果我没猜错,杀手门只是朝廷派出的第一批杀手,以杀手门的阴险加上楚天南的实力灭掉点绛阁绝不是问题。可是楚天南当初连自己最亲密的战友都可以杀掉,我想朝廷对他的信任度也会大打折扣。所以一定有第二批杀手进行扫尾工作,这批杀手的武功也许不及杀手门,可是绝对是皇上信得过的……”无殇思索了一会儿,竟与卫庸异口同声:“锦衣卫!”
“那就不好办了,锦衣卫虽然武功造诣不高,可是追踪暗杀却很厉害。当时的大臣宋濂设宴请客,皇上竟然知道赴宴名单,据说这事就是锦衣卫干的。如此说来,我们如何能逃过追捕?”卫庸不禁担心起来。
无殇叹了口气,说道:“现如今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楚天南个性乖僻,素来喜欢独自行事,想必锦衣卫也不敢跟得太近,否则楚天南必定能猜出朝廷安排他们的意图,估计不会给他们好脸色,甚至还会与朝廷交恶。基于这个情况,也为我们争取了一些时间。”
“也只能这么办了,如果没记错翻过这座山头就可以看到客栈了。”卫庸说道。
当无殇一行人翻过了这座类似小土包一样的山头,借着模糊的月光,隔着猛烈的风沙,终于在一截断壁残垣边看到了一座土质的建筑,
这建筑在茫茫沙漠中显得异常孤独。
终于,卫庸宣布:“我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