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堂屋,只中间放了一张用了很多年的老旧桌子上面坑洼不齐,四周围着桌子摆着四条小腿高的长凳,那人侧身对门端坐在黑旧的板凳上,屋小有窗,煦暖的春阳倾泄而进,仿佛镀了他一身的金。
他修长的手端着缺口的白瓷茶杯旁若无人的喝着茶。一举一动都净显潇洒,袖口用黑色布带紧紧的缠着,长极腰的头发用了根衣服同色布条乱七八糟的束着。一身长灰衣,灰裤子,脚踝以上也同样的用黑布条缠着,脚下一双倒尖黑布鞋。不同于早上那小厮样式讲究的灰衫,他的衣服更接近于百姓的粗布,样式普通。腰间松松垮垮的系着条颜色比衣服更灰的长布腰带。
待她走近了,才看见他捏着茶杯的手背上,弯曲凸起的指节上都满是茧巴,皮肤像是长了百年的老树皱在一起的树皮。
指甲良莠不齐,那些痕迹像是时常用手刨地造成的个个撕裂。
再看他搭在膝盖上的右手,一条被利器割开的长疤横贯整个手背,那个靠后的小指还缺失了一节。
他抬起头,油光水滑的脸对上刘春喜的眼,眼里头毫无情绪。
他的眼微微翘起一个好看的弧度,风流又含韵,在这市井里是人人嗤之的狐媚子眼,在京里却是家家闺秀追捧的吊梢桃花眼。
看刘春喜看的认真,水润的桃花眼淡淡挑起,眼里头立马风流婉转,肆意横生,那如同女子不丰不薄的樱桃小唇也像是月牙勾起,露出他可爱的虎牙。笑意绽开至眼角,堆出丝丝细纹,那一刻如同百花在他身后盛开,屋里年生老久的一桌一椅仿佛都被渲染的有了颜色有了生命。
“姑娘,小生俊吗?”
“俊。”
刘春喜老实的点头,她向来爱说实话。这男人无论用女人的眼光,还是男人的眼光看都挺俊。
那人抿唇一笑,极有作派的把缺口的茶杯举于眼齐,
“那姑娘,今日风和日暖,可饮一杯否?”
刘春喜觉得这话大煞他自身的风采,明明看着才十七八,这说的话却像是个风月场上混惯了的。
“小孩,这般苦心可能白费了。我嫁过人了。”
嫁过人了,还那么明目张胆的看他,那人心里只觉得这放荡的女人,在欲擒故纵。
黑如点墨的眼挑逗的瞅着刘春喜,
“姑娘,这嫁没嫁过人和这饮一杯有何关系?”
刘春喜有点不快,觉得这人真是轻浮。
“这就好比将来你媳妇,坐墙头观红杏一样。”
这咒他以后要被带绿帽子,那人却没生气,只惊奇的目光炯炯有神对刘春喜满是兴趣。心道,这世上还有女人对他的调戏不会脸红心跳,还反唇相讥。
有趣!
看到刘春喜皱眉且说出的话也不客气了,那神婆在身后津津有味看这么久,好似才反应过来,
“子怀,这位娘子是来问神的”
“问神呐,有驱鬼邪,有测吉凶,还有观天命改运道,让我猜猜,”那叫子怀的皱皮手摸上他自个光滑的下巴,作苦思冥想状,将将一思索,就一副已窥测到天机的模样,对着她笑的如同朵太阳花,
“姑娘,不会是来让吴婆婆算你的下一任亲亲相公在那儿的吧?”
“我觉得,小孩理应该你先算算。”
“我算?我算什么?算和姑娘你的缘分几时到?”
“是算算你带着这张烂嘴巴,能活到几时。”
那个烂嘴巴,一副西子捧心的忧郁样,
“姑娘都开始替小生担心了,小生感动至极。小生我发誓这辈子绝对会对姑娘好的。”
“你用这话已经骗了几个姑娘了?”
刘春喜坐下来,自己拿了个茶杯斟了杯茶,却是饮水无茶水色堪堪微黄。对面的小孩还兀自扳着手指头算,“不多,不多,五个……呃,还是六个来着。”
刘春喜看着吴老神婆,示意她清场,可以开始算了。
“子怀,你回去吧。”
那叫子怀的对吴老神婆的话还是听,点点头他站了起来,身形比她高,竟是已成年的身量。宽肩窄腰,厚脯阔胸,一举一动间衣袖底下拱起的肌肉凸起。他笑着向吴老神婆应着,“哎。”又对她挤了挤眼,像是匹脱缰的野马上窜下跳的奔了出去。
“走玩去了咯~”
……
吴老神婆看着刘春喜,等到那叫子怀的彻底的走出去了,才问刘春喜,“娘子,问什么?”
“我想叫你给我算算命。”
其实神婆和算命有本质的区别,神婆是引鬼神上身,鬼神直接的通过这引路之人的口当中间媒介,来说出要问的事情,可算命就是通过她的八字,命格,名字,手纹,或者直接看面相来算出人一生经历以及该以后的运道。
这吴老神婆的娘家里是干神婆这一行,她爹这一家又是算命的术士一行,早年间饭都吃不起,饿死的人都堆成山,就是看着再有出息的又怎么样,算不算命眼看着都是饿死。谁能有多余的口粮来关心这既不能让人吃饱,又虚无缥缈的事情呢?
当时她的娘一家逃难在路上遇到了她爹,她的外公眼看立马要饿死,跟她爹讨了两张饼就把她的娘送了过来。她爹又还没娶妻嫁人看着她娘也是个好的,当天摆了盘饼拜了天地就成了夫妻。
所以这吴老神婆,才得以两样都学成。
听刘春喜说算命,吴老神婆看着她的脸,说,“你的命格极苦,你是家里头老大,下面有两弟两妹,但小妹妹五岁淹死在了荷塘,你娘也在没生出。你小时因为是女孩爹不疼,娘不爱,受尽苛责和嫌弃,稍大点家里大小事务就得全包,且后来为了你的弟弟被卖出了门子。”
吴老神婆端起茶杯为刘春喜空了的茶杯里续水,清亮的茶水热气氤氲间,她看着低着头神色不明的刘春喜又说,“你嫁的男人名声很不好,又好吃懒做没有多大本事。他读过书,心里有个时常思慕的女人,不过已经死了。你嫁人多年,如今才有了第一个孩子……”
“我想算另外一个人的。”刘春喜打断她,看着吴老神婆,目光如炬,仿是有团火在她眼里烧,“我说个生辰八字,能算的出吗?”
“能。”
刘春喜点头,说起了她自己的八字,
“乙未年,五月,朔日,午时一刻生,六斤五两。”
吴老神婆思索一番,斟酌了语气说,
“这命格贵,家世极显赫,一生中她小时过的最悠闲,却不是她自己愿意。有过很多的杀孽,但每天都可能是死期,她是…大将军,立过很多战功,很受人民拥带,只可惜…………”
刘春喜仔细认真的听着,目光锐似剑。也不理会她的诧异,只时不时问上两句,时不时端起茶杯喝上口寡淡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