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前想后,黎子骥决定接受冯则巽的建议到甲板上去看极光。
他平常对于极光只是稍有耳闻,最多只是看到过极光的照片,还从未亲眼见过极光这种东西。他暗自感叹,如果没有巧合的到这里,恐怕一辈子也没有机会亲眼目睹那份囿于心中的期待。
这个世界太大了,黎子骥不敢想象自己的一生会怎样被困顿在几十平方公里的地方,然后就这样死去。
可他付出的代价太大了,让他一经思索便忍不住痛心疾首:只剩下十七年的寿命。
突然,他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之间开始将思考回路并接到莱斯预设给他的那一套东西——即使对那个男人没什么好感,黎子骥还是不得不承认对方十分具有说服力。
尽管还不是十分理解堡垒的内部结构,但经过一路询问,黎子骥还是找到了武器舱的舱头。出乎意料的是武器舱的舱头是封闭的。这使得他不得不再度打听去武器舱舱尾的别的路径,却被告知武器舱根本无法进入。武器舱——说白了仅仅是一个防御设施的隐藏处,是和堡垒内部不相通的。打听了不少人关于堡垒内部的结构,黎子骥这才意识到:所谓的“维修通道”根本就是完全镶嵌在动力舱前端和武器舱后部中间的独立设施。想要找到入口,还必须去武器舱下层的顶舱。一路上许多工作人员给了他平时无法期望的回头——也难怪,身穿标准学校校服的他和这里的一切似乎都是这样的格格不入,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并没有人因此而拒绝给予他帮助。而且令他更加意外的是,在这一询问和得到反馈的过程中,他渐渐开始感觉到“被接纳”——不管这是主观性的错觉还是客观的事实,这都令他感到些许不安:自己是在忘恩负义地欺骗自己的本心吗。
绕道平台舱,走过几百米的顶舱,黎子骥恍惚间迷失了空间感。他究竟在不在一艘船上?因为场景过于巨大而造成的错乱感知令他质疑起所谓的船的真实性了——他真的是在船上吗?还是所有人都在把他一起围在一个集团谎言所编程的篮子里?
他自认为是缺乏对“宏伟”这个概念的认知的,但还不至于亲自见到能被称为“奇迹”的东西还无动于衷、恬不为怪。只是,突然的消息冲击让他有些懵,让他变得不知道该怎样调动自己的常识,去否定,去质疑——他便只是默默地接受了。就仿佛是一个没见过同类以外的人,突然被丢到了世界上最大的动物园,她说不出话,不知道如何回应,久之便默然而麻木了。
他继续走着,终于能够看见那扇巨大的维修通道的大门。说是维修通道,可那实际上完全可以容纳一个电梯轿厢在里面。
通道大门还很新,与堡垒内部其他地方墙上的铁艺纹饰不同。它的材质仅仅是简单的不锈钢,在大门中央,有三个老式的旋钮密码锁。这让黎子骥困惑不少:一路上他所见的密码锁全部都是电子的,其中触摸式密码占大部分,少数几扇写着“Warning”的门还配备的是虹膜锁——他亲眼看见有个人盯着那个摄像头看了一会,大门便闪开了一段罅隙。
黎子骥凑近看那三个密码锁,发现每个转盘上都是00到99的100个数字,他便一瞬间明白了那个六位密码991020的含义所在:三个转盘应该被分别拨到99、12和25的标度上。
于是他就做了,分别从左往右旋转三个数字。但是在他做完这项工作后,并没有他期望中的一声咔哒声想起。于是他又从右往左输入这三个数字,维修通道的门便在最后一个转盘到位的时候訇然洞开。
这真是太奇怪了。
他原以为维修通道里面会有成捆的缆线,但实际上并没有。维修通道是空旷而宽阔的,除了角落里的巨大管道,就只有绵延的铁制梯子整齐地排列在墙面上。黎子骥擦擦手,开始了攀爬。虽然全程只有二十几米,黎子骥却爬地异常艰难——他发现自己已经一天没有进食了。经过一天的折腾,四肢已经失去了大部分的力量,只能依靠自己勉强的那个“看一眼极光”的愿望来支撑自己的意志强迫自己不住地向上攀爬。
终于到了甲板的顶层,他扭开沉重的水密圆形防护门的无人看管便自动回弹的开关(因为是堡垒的最外层防护,这层500余毫米厚的贫铀合金让他感受到了巨大的重力压迫),尝到了第一口新鲜的空气。氧气香甜又冰冷的。北冰洋的寒流突然地灌入他的领口,让他不由得打了个激灵。这时他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真的正随着这个钢铁巨兽在北冰洋上漂流,没有人在开玩笑,所有感官都告诉他,这是真的,这不是梦。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探身爬上了甲板,合上舱门。
在甲板上,寒风静了不少,但海洋的咸腥还是一如既往的弥漫在气息中。夜是黑得暗无边际的,他只能朦朦胧胧地看见前方有一个黑影。黎子骥打了一哆嗦,来不及看向天空的绿色柔韵,喊了一声“是谁?”。
黑影似乎转了头,问道:“是那个新来的孩子吗?”
是阿尔瑟雅,黎子骥回想起来了会议室里自我介绍的人的声音和阿尔瑟雅明亮的眼眸。自从到了堡垒,黎子骥的记忆力上了一大层次,似乎“感灵”削减他寿命的同时也露出了怜悯的一角,留给了他一些东西。
“是我,那边的是阿纳斯塔西亚女士吗?”
“过来说话。”柔和的声音说。
黎子骥刚走一步,就发现甲板异常潮湿,这让自己差点滑倒。他急忙下蹲以降低重心,几乎是一步一挪地走近了她。直到距离她两三步的时候,他的眼睛才刚刚适应了黑暗的环境,看清楚了阿尔瑟雅的脸。刚刚黎子骥因为看到黑影时因为惊讶而没有来的及顾暇的绿色和紫色的极光,正亮闪闪地映照在阿尔瑟雅的眼睛里。她披着一件长长的风衣,坐在风衣的下摆上,头发很随意地披在脑后。
“你,你好——”黎子骥有些慌乱,一时间声音都颤抖了,“我没想到您也在这里,阿纳斯塔西亚女士。”
他正要坐在潮湿的甲板上,阿尔瑟雅拉住了他。
“别,衣服会湿透的。”说着她身体向右挪了一下,把左臂从风衣的袖子中抽了出来。“快披上,这外面冷,你会冻感冒的。”
黎子骥脸红了,“我披着衣服您怎么办?”
阿尔瑟雅轻轻地笑了两声,仿佛是在急促地呼气一样。黎子骥仅仅见到她的嘴唇微微扬起,听不到笑声里面任何狂放的成分。
“看,我这不是也披着呢么。”她伸出右手。
黎子骥明白了,对方是想让两个人一起披着衣服。他的心脏停了一下,脸上显示出犹豫。
“别害羞啦!”阿尔瑟雅说。
“啊不——”黎子骥赶忙摆手,好像是要驱散什么空气中不存在的东西。“明白了。”
他秉持恭敬不如从命的原则,赶紧也坐在了风衣的下摆上,把风衣左边披上。
他感受着阿尔瑟雅的体温,身上片刻间的感受从“冰冷”跳跃到了“温暖”,这让他一下子语塞羞愧,不知道该怎么说——阿尔瑟雅毕竟是个成年女性。而孩子亲近比自己成熟的异性似乎也是一种莫名的本能。可他还是羞耻于自己一瞬间的心理感受。
“您对我真好啊”,他干涩地说,看见阿尔瑟雅转过头来盯着自己,赶忙又补了一句,“——您知道的,刚才的其他人,都好像很不待见我,除了阿纳斯塔西亚女士”
“别叫我‘女士’”,阿尔瑟雅有些生气又有些好笑地说,“我还没那么老呢。”
黎子骥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赶紧道歉。阿尔瑟雅接着说:“我也就比你大上几岁吧,这样叫我会让我感觉很奇怪的。”
“那我该叫您——?”他犹豫了。
阿尔瑟雅想了一会,“就叫我阿尔瑟雅吧。”
“哦……”他喉咙发出一声干响,补了一句,“阿尔瑟雅。”
阿尔瑟雅看上去好像很高兴,兴奋地答应了一声。
“呐,你是怎么知道维修通道的密码的?”
黎子骥迟疑了一下,一半是因为阿尔瑟雅的体温穿过衣服烫伤了他,另一半是因为他犹豫要不要把冯则巽说出来——某种意义上有点像是出卖了队友。
他还是说了,考虑到编谎话一定会被识破,一半是基于他笃信的谎言迟早会被识破,另一半——毕竟是六位的密码,想来他怎样也无法“碰巧猜了个数字”就打开了。除此之外,他真的头一次感受到他人的善意,他不想对给予他善意的人不好,就像是流浪狗也会冲着给它投食的人摇摇尾巴一样。
“那您是怎么知道的呢?”他以攻为守。
“往事了……不提也罢。”阿尔瑟雅看起来不想谈这个问题,黎子骥也干脆放弃了逼问。显然,继续问下去也不会有什么有价值的结果,更何况他仅仅是出于某种无意识的行为问出了这个问题。
“你是来看这个的?”
“啊?”黎子骥愣了。
“极光?”
“哦哦——对,我有些好奇。没见过,所以想看看……乡下人,乡下人——没见过世面。”
阿尔瑟雅噗嗤笑了,“没见过极光怎么是乡下人呢。那要这样说这个世界上大部分人都没见过世面喽。”
说完沉顿了一秒,她仰起头,看着天空自言自语道:“佐伊还真是无聊呢。”
黎子骥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天空。刚才光顾着跟她聊天,忘记了自己此行的真正目的。他没怎么吃饭,体温也下降得厉害,按理说一件薄薄的风衣根本无法抵挡北极的冷风——但阿尔瑟雅的温度爱屋及乌式地让黎子骥也沉浸在了片刻安逸之中,这甚至让他都忘了抬头看看天空。此刻,他才意识到自己差点错过了什么。
黑色的幕布从左下角的天际开始为蓝幕打上了柔和的绿光,蓝色和红色的两条带状光晕螺旋卷曲、互相撕拉着。两条不同颜色的极光在交界处真的融合成了紫色,仿佛那些实质是带电粒子的东西也具有水粉一样的性质。在北极的磁场作用下沿着无形的场线,发光的粒子像是带有色彩的雾。海平线上好像有几座小型的浮游冰川,在绿色光照的映射下一样呈现萤火虫一样的带有环状光晕的色彩。
“每天都呆在这里,真是美好啊,天天都可以看到这样的极光……”黎子骥感叹道。
“不是啊。”阿尔瑟雅有些小小的惊讶,“大概就这两天吧,极光不是每日都有这样灿烂的模样。而且不是哪里都能看到的。”
“诶?”黎子骥的吃惊来源于对面女孩的惊讶。“为什么是这两天,我以为极光一直都有的……”
阿尔瑟雅明显地迟疑了一下,“不——不,知道。”接着她像是不放心似的又补了一句,“大概是这两天磁场强烈什么的吧。”
黎子骥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但是还是好美啊”,他感叹,“头一次见到这样的景致。”
一阵沉寂,似乎两个人都沉浸在了极光绚烂的色彩中。
“您——很厉害呢。”黎子骥冷不丁冒出来一句。
“什么?”
“因为姐姐带着‘血环’啊。从顶舱走来的时候,一路上一个血环的人都没见到呢。”
“啊——啊”阿尔瑟雅点点头,然后又把头低了下去。“血环的人啊,是堡垒里面最强的十个人。”
“啊?那不是很厉害吗?”
“是啊,但也承担这更多啊。”阿尔瑟雅慨叹一声,把身体埋在风衣里面。黎子骥开始以为阿尔瑟雅一米七几的身高非常的修长,没想到她蜷缩起来真的像一个孩子一样。
他不明白对方忧郁的来源,但他还是懂一些东西,知道该说些什么。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情感,他开始不由自主地夸起对方来,尽管互相都是萍水相逢。
“但是啊,阿尔瑟雅,你们就像是星星一样耀眼啊,总是更加璀璨不是吗?”他很大声地说,似乎这样言语就会有着更强大的说服力。
言罢,他抬起头,想要找寻那样一颗星星,做一下比喻,却尴尬地发现在极光的映射下,自己根本看不见一颗星星的光辉。
阿尔瑟雅也抬起头,似乎发现了和他一样的事实,悲伤的说:“有极光的时候,星星是黑暗的;没有极光的时候啊,月亮也遮盖去了星星的色彩;白天,太阳的光辉更是让星星抬不起头来啊——星辰即便再耀眼,也永远逃离不了配角的命运。而且——”她顿了一下,黎子骥好像看到的并不是一滴泪水从她那映照着极光色彩的眼睛中流下,而是一颗水晶从暗淡的、陪衬极光的绚烂的星辰中掉落。“——星辰啊,总有一天是要陨落的。”
黎子骥慌了神,他不是第一次看见女性流泪,却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感受到泪水主人的那份悲伤。他赶紧安慰道:“没事啊,姐姐还有余下的几十年的人生呢。我则——”他猛地停下,发现自己又在无意之中揭开自己刚刚因为遗忘而愈合了一些的伤疤。他用右手拍拍阿尔瑟雅的肩,似乎是坚定了把这个事实告诉另一个人的决心。“——只剩十七年的寿命了……”
阿尔瑟雅不可思议的看着他,稍稍在寒风中冻住了的眼泪还执着地挂在脸颊上。她问:“这么说你是自主感灵的?而且今年只有十七岁?”
黎子骥点点头表示没错,发现自己的悲伤似乎和阿尔瑟雅的无名的苦痛中和了。自己现在说起这件事,仿佛已经坦然接受它了。
“您不知道吗?”他问。
“全然!别人没告——”说道一半,她突然停住,“没事没事。”她摆摆手,强作笑颜。之后又低下头,低声嘟囔着:“还有十七年……吗?”
黎子骥没听清,却压制了自己的“MayIbegyouapardon”的好奇。明明是第一天到达这里,他却学会了自己久久无法领悟的淡然的魔法。
阿尔瑟雅摸向自己的战斗服侧边的橡胶匣子,从里面摸出一块石头,那是一块手表表盘那样大的石头。在极光的映照下,他仅仅看见那块石头泛着忧郁的紫光。
“这是?”
“茶晶。谢谢小男孩安慰我呢,这块茶晶就当做我送你的见面礼物了。”
黎子骥被这突然的礼物惊讶得说不出话。
“拿着——拿着——”阿尔瑟雅鼓励黎子骥接受这块石头。
黎子骥接过石头,从各个角度观察这它。虽然没有经过切割,但它仅有的几个棱角依然反射出明亮的光芒。“姐姐——为什么要送我这个呢?”
“别问啦,拿上就行了,可以的话要把它带到外面哦。”
黎子骥把石头放进裤兜里面。
“谢谢……”他干巴巴地说。
阿尔瑟雅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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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不早了,快回去吧。”阿尔瑟雅看着不远处泛着绿色的波光说。“‘堡垒’快要下潜了。补给艇也要走了。”
她这么一提醒,黎子骥才注意到就在身后的八十多米处就是一艘小型的船只。出到‘堡垒’的他至今仍不知道自己屁股底下的巨兽的整体样子,但仍明白一定和普通船舶不一样。相应的,作为配套设施,补给的舰船也一定会有不一样的样子。但是那艘补给船的样貌平平,俨然就是普通的最常见的船舶,这确实有些出离他的认知。
感觉到身边的阿尔瑟雅好像起身了。转过头,看见阿尔瑟雅仅仅穿着战斗服,单薄的站在甲板上,黎子骥赶紧起身。
“我还以为你不想还我衣服了呢。”阿尔瑟雅苦笑着说。
“对不起对不起……”黎子骥赶紧道歉,从地上提起衣服,却发现风衣的下摆已经被甲板上残留的水分弄得潮湿了。多亏了这件衣服,自己的校服裤子依然保持干燥清爽。他看着衣服,十分不好意思。“把您的衣服弄湿了真是失礼。”
“没没没”她摆摆手,“我不是在责怪你。”像是怕被误会一样,她澄清道。
阿尔瑟雅拉开外部隐蔽的舱门,黎子骥这才注意到。如果不是趴在甲板上面一块一块的寻找,根本难以发现这里有一个活版门一样的舱口。两人依次沿着梯子下去。
站在顶舱的地面上,阿尔瑟雅对他说了句晚安。黎子骥猜测在堡垒内部的时间表来说,现在应该是晚上了。跟阿尔瑟雅分开后,黎子骥按照自己刚才打听到的路线走向了底舱。
一到底舱,密密麻麻的迷宫式的结构就让他完全迷失了方向。好容易理清头绪后,他终于找到了I区的087号。敲了敲门,见没有人应声,他一狠心推开了门。
这是一间十几平米的房间,里面的设施也很简单,但是处处体现着主人的温馨:角落里的书架上整齐地摆着几本绿色封装的书本,书架的其余空间则安放着十几块各式各样的石头——准确的说是宝石,因为黎子骥发现他们和阿尔瑟雅送给自己的石头是某种程度上有共性的。尽管不知道“茶晶”到底是什么,他还是凭直觉了解到那是一块宝石。墙上挂着几个巨大的铝合金箱子,床头整齐地摆放着几件衣服。
而这个房子的主人——冯则巽,就盘腿坐在床上闭目养神。
“嗨——”黎子骥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很傻地嗨了一句。
冯则巽睁开眼,看见了黎子骥的脸,回敬似的说了句:“嗨。”
“那个,呆久了一点,对不起啊。”
冯则巽低头看了一眼左腕上银环嵌着的,脂肪一般黄色的石头。
“没晚,不,应该说跟我想的一样。”
跟他想的一样,想的什么一样?
“那个是?冯先生?”想起茶晶的名字,他自己忍不住对于石头的品种好奇起来了。
“通讯器。”对方简略的回答,似乎没听见对方的那声“先生”。黎子骥把这当成了默许。
“不是不是……”他摆摆手,有些尴尬,“我指那块石头。”
“白钨矿。”对方说,又补了一句,“还有别的事情吗。”
黎子骥急忙摇头。
“那跟我来。”他走出房间。
黎子骥急忙跟出去。
冯则巽走到隔壁I806,推开门。黎子骥跟着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房间布局像极了隔壁的屋子,与之不同的是要更加女性化。床上的东西也都偏向女性的色彩。在冯则巽摆书架的地方,这里摆了一盆已经枯萎的花。(“鸢尾花”,似乎是看出黎子骥的好奇,对方先行解释道)满墙都是张贴的画纸,上面画的题材大多为不同风景,颜料却都是水粉。
冯则巽从书桌旁提出一个箱子,打开箱子里面是一件黎子骥一件看见大部分‘堡垒’内部的人都穿着的战斗服。旁边是一块透明的石头,空心的手环就摆在石头旁边。
“那个……”黎子骥问,“通讯器是干什么的?好像阿尔瑟雅和你们都有戴。”
“阿尔瑟雅?”冯则巽疑惑了一声,突然明白了一样地说:“你在甲板上和她混的很熟啊。”口气中似乎有几分嘲讽,黎子骥认为这一定是自己想的太多。
他把石头嵌入手环,手环自动地伸出卡槽卡住了石头。黎子骥的眼睛瞪得比那块石头本身还大。冯则巽拉过他的左腕,咔哒一声扣在上面,然后黎子骥就感受到手环自动收紧到了贴合的程度。超乎他的预料,本身自己认为手环内侧也是金属,没想到却是橡胶一类比较柔软的材料。
他把黎子骥的手举起,贴在门后的一个圆形铁饼上。然后就听见房间里面有一个冷漠的女声说道:“AgentIdentityaccepted.Welcome,JoshuaLee.”
“好了”冯则巽说,“通讯器大概就是干这个的。还有别的用法明天再说”他指着门牌,“要干什么的话就直接把手环靠近门牌,告诉系统就行了。你现在还没有学FT码[Ford-TrollsCode],暂时用语言代替指令吧。”
他又指着床:“这是爱丽丝·莫兰[IrisMorin]的房间,她现在执行任务不在堡垒里面,你就暂时用她的房间。不要乱动房间里面的东西,洗过澡再睡觉,空调会自动调节的。想去卫生间的话——”他指向房间另一侧的门,“——就在那。还有,明早闹钟会自动叫醒你,到中舱广场吃饭,吃完去顶舱。桌子上——”他又指向桌子,“有饭盒,先把肚子填饱吧。大概就这样。”
他说的很快,黎子骥只听了个大概,却也基本上理解了对方的意思,于是他点点头表示没问题。
“那就明天见了,晚上睡个好觉,再见。”
他反身出门,顺便把黎子骥回应的“再见”关在了屋子里。
黎子骥大概摸清楚了这位将来要作为伙伴的性格……这让他有些心寒。同样说着中文,他却感受不到按理说应有的遇见同胞而感受到的以往应有的那份亲切感。
突然一阵奇异的感觉传到脑子里面,好像有人往自己的耳道里面灌了水。
“怎么——”他一捂头。
不等他反应过来,门突然开了,冯则巽探进头来:“忘了说了,明早别忘换上战斗服。还有,那块茶晶别放在裤子里,会丢的。放在刚才的箱子里。”
说完他再度关上了门。
黎子骥突然意识到,这个马尾辫子的男人刚才读了自己的心。一阵厌恶在心中涌起,先是莱斯·康奈利亚斯,接着又是冯则巽。这些人似乎将别人的隐私当成了废纸。要问为什么知道被读心了的话,除了那阵突如其来的头部的怪异的感觉——
那块茶晶的事情他本来打算一句话也不说,将那个记忆中的甲板上的温暖永远带进坟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