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在的,这几天桓楚一直心神不宁,反秦大军在新安已经驻扎好几天了,桓楚心中明白,新安这个地方,在历史上实在让人感觉太沉重了。
史书记载,项羽在此一夜坑杀二十万秦军将士,虽然后世学者认为,数字参杂着太多的水分,明显过于夸大,应该是刘邦等胜利者对项羽的一种否定,进行人身攻击的不实之言。但历史上的项羽确实干过屠城等比较残暴的事情,所以,新安杀降应该存在,唯一的问题是不知道究竟杀了多少而已。
“报,将军,项王差人来请!”桓楚的心腹小校在账外禀告。
“哦?”
桓楚心中隐隐闪过一丝不祥,巨鹿之战后,项羽威风无比,贵为反秦领袖,军务繁多,很少与自己会面,二人之间的友情似乎淡了许多,连自己都想刻意疏远项羽,希望有朝一日,挣脱项羽的束缚,独领一方。
来人进到帐内,恭敬的说道:“将军,卑职乃项王麾下小校,项王有请。”
桓楚凝了下心神,缓缓问道:“请问项王何事相商?”
“项王召集军中将领,至于何事,卑职确实不知,只是受命来请将军。”小校很认真得回答,不像有假。
既然军中将领皆到,应是商讨军务之事,桓楚于是回道:“军使先回,本将驻扎之地离项王大营有数十里地,容将军务交待一二,随后就到。”
小校不再多言,躬身领命而去。
桓楚内心总有一丝不快,觉得今天可能会发生什么事情,他的心里隐隐约约开始朝着新安杀俘上面考虑了。但是他又不敢去肯定,毕竟这件事在历史上存在疑云,莫衷一是。
桓楚唤来蒲坚、夏侯韬,让蒲坚坚守营寨,让夏侯韬带上疾风营上百个弟兄准备前往项羽楚军大营。
蒲坚从军多年,行事稳练,言道:“将军,要不要安排些弟兄在外面接应?”
桓楚道:“应该不用,中原一带早已不见秦国一兵一卒,哪有什么危险。”
蒲坚面有担忧之色,回道:“咱们军队都招降了秦人,所以卑职不是担心秦人,今天项王召集众将议事,卑职怕项王,这年头,过河拆桥的事情太多了。”
桓楚笑了笑,有点不以为然,他明白蒲坚的担心,但他更了解项羽的性情,项羽即使再恨一个人,他也会堂堂正正地击败对手,不肖使用阴谋诡计。
桓楚应道:“蒲兄的担心虽不无道理,但是项羽为人心高气傲,目空一切,更不肖使用旁门左道,我若多带人前去,反而让人认为不是胆怯,就是心中有鬼!况且带再多的人去,还有项羽的人多吗?”
蒲坚仍然坚持说道:“将军,项羽虽然没这样的心思,但是范增呢?可就不好说了。现在天下基本已定,秦国灭亡在即,即使没有这些诸侯联军,楚军一家都能拿下整个关中。”
桓楚心中猛然一惊,鸿门宴不就是这样的情况吗?项羽不愿杀刘邦,可是范增却不依不饶,若不是刘邦吉人天相,估计也就玩完了。
桓楚点了点头,回道:“这样,我带章匡领百骑进楚营,记得去楚营的路上有一处乱石滩,四周草木丛生,夏侯韬带手下轻骑隐蔽于此,若我日暮时分仍未回,即来楚营,以军中有要事为由,前来接应。”
蒲坚、夏侯韬躬身领命,桓楚带上百骑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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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军中军大帐,该来的众将都来了,可谓人才济济。很多人都感觉气氛有些不对劲,项羽端坐案头,面色阴冷,范增端坐在一旁,不发一言。
桓楚收敛心神,端坐一旁,发现好友虞子期目视会意,面有焦虑之色,而黥布看向自己,却是满脸幸灾乐祸的样子,遂心中肯定,军议定和自己有关,既然来了,只能是静观其变。
环顾诸将,桓楚心中一惊,没有诸侯联军将领,更独缺三人,章邯、司马欣、董翳。桓楚察觉出不妙,在座之人,皆项羽心腹,看来项羽要对那些秦人动手了,心中深深的蒙上一层阴影,自己的部下也有三千秦人。
军议开始,项羽目视钟离昧,钟离昧随即会意,上前躬身禀告,将数月以来,楚军与秦军大规模械斗一事详细叙述了一遍,刻意添油加醋,刻画了秦人冥顽不灵,好勇斗狠的一面。
果然,诸将皆面有愤愤之色,更有甚者,破口大骂,秦人身为降卒,竟然还如此不安份,不知天高地厚,真不知他章邯是怎么带兵的。
项羽环顾诸将,目露凶光,眼光最后落到桓楚身上,语气冰冷地问道:“这帮老秦人已经杀伤我近千楚军将士,一个个都是养不家的恶狼,本将军眼里,这哪是一群降卒,仍然是一群叛逆。桓将军,你对大家说说,对付一群叛逆,该怎么办?”
桓楚完全明白了项羽的心思,对付叛逆还能怎么办,只能斩草除根。项羽是在逼迫自己表态,不仅要向章邯的五万老秦人痛下杀手,更要让自己放弃手下三千秦军,使自己失信于将士,使自己好不容易才积累起来的一点家底变得荡然无存,今生今世只能被迫跟着他项羽后面混了。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
这一刻,迎着项羽咄咄逼人的目光,桓楚心中爆发出无所畏惧的勇气,章邯部下他不管,因为这五万老秦人是死是活他根本管不了,但车师、秦东胡及其部众,他绝对不能撒手不管,既然成为他们的头头,就一定要为他们扛起这副担子。
桓楚起身,拱手向项羽拜道:“项王,对付叛逆之人,自然毫不留情。但这帮秦人在章邯、司马欣、董翳三人带领下归顺项王,项王既然接纳了他们,那他们就算是项王手下的将士,怎能称为叛逆。退一步讲,即使他们是尚未归顺的降卒,自古以来,杀俘不祥,请项王念上天有好生之德,饶恕他们。”
似乎项羽早猜到桓楚会有此一说,冷冰冰地望着桓楚,问道:“桓将军,你是哪国人?”
桓楚回道:“当然是楚人。”
项羽接着道:“你还知道自己是楚人,本将军以为你早就忘了自己是哪国之人了,要知道秦人数代欺压我楚人,秦楚之间,早已誓不两立,秦人这是自食恶果、自取其辱。”
桓楚回道:“项王,如今的天下,再区别对待楚人、秦人、其他诸国之人还有意义吗?不久,您就要入关中,居咸阳,号令群雄,天下复归一统。到那时,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六国之民皆是楚民,难道您与怀王还准备对自己的子民痛下杀手吗?”
项羽拍案,怒道:“放肆!什么子民,他们就是一群叛逆!”
桓楚心中惨淡,项羽恩怨分明,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这帮秦人的手上沾着他叔父项梁的鲜血,项羽能一笑泯恩仇吗?这简直就是一种妄想,在项梁阵亡之时,这数万老秦人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他们只能为项梁而殉葬!
此时此刻,桓楚觉得自己是多么的无助,他解下青霜剑,举过头顶,双膝跪下,语气极其平静地说道:“项王,卑职身为将军,若不能保全属下,又有何面目见之,肯请项王饶过卑职手下三千人。”
项羽面色铁青,他万万没有想到,多年的兄弟竟然为了三千无关紧要的秦人,割舍了与自己多年的情份。桓楚此举,无形中逼迫着项羽要放过其手下三千秦人。
虞子期心中惶惶不安,他害怕盛怒之下的项羽气急攻心,真会杀了桓楚,于是赶忙出列,半跪着拜道:“桓将军不过是一时糊涂,时间久了,定会明白项王之用意,念在桓将军救过小妹妙菱的份上,还请项王暂息雷霆之怒。”
钟离昧、项声与桓楚私交也甚好,见如此,亦站出求情,众人见状,亦纷纷请项王息怒,唯独范增、黥布不发一言,面色冰冷。
项羽像一头愤怒的雄狮,呼呼地喘着气,心情慢慢地渐渐平复下来,面色阴冷说道:“黥布、钟离昧,带诸将下去准备,照计划执行,胆敢泄密者,杀无赦!”
虞子期长长地出了口气,暗叹桓楚总算躲过一劫,随即又揪心起来,从今天开始,桓楚或许和项家再也没什么瓜葛了。
从头到尾,范增老爷子就这样坐着,未曾发一言,看着项羽气冲冲地离开军议大帐,不禁摇了摇头,行大事者,怎能有妇人之仁,一世纵敌,万世之患!瞧着跪在地上久久未动的桓楚,范增的眼中闪过凌冽地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