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你们这里需要请人吗?
整个下午,她就这样跟在妈妈身边,拎着大包小包,盲目地走过一个又一个街区,问过一家又一家店铺,但得到的回答始终是:不。
没有一个友善的目光,种种辛酸,她尽看在眼里。仅仅是为了一份工作,却犹如卑身乞讨,受尽冷遇和歧视。这,就是这个城市给她的答案和脸色。
夕阳把母女俩的背影在大街上拉得深长,夜晚即将到来,工作却还没有着落,她感到累了,却不知道可以停在哪里。只有一直走,走到双脚酸痛,走到天黑,走到希望的尽头。
一天,就这样过去,夜幕开始慢慢降临。
她快要走不动了,只是妈妈看起来好像仍不甘示弱,天黑下来了,但并不意味着一天的辛酸就此结束。看着身边每一个擦身而过的人,想想别人可以上班,下班,有家可回。而自己?这一晚将要如何度过都不得而知!
望着眼前辽阔的十字路口,如茫茫大海上迷航的轮船,已经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行驶。她望着四周高楼,城市的夜声色夺人,各家店铺的橱窗里流光溢彩,霓虹闪烁,大街车水马龙人头涌动。她感到头晕,又饿又累。
妈妈像个雕像一样伫立风中,抬头望着眼前的高楼,她看不清妈妈的脸,看不到她的表情和眼睛,感觉妈妈就像那些楼房一样高,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妈妈总是习惯在这样的时候抬头望着天。
交通灯闪闪灭灭,过马路的人走了一拔又一拔。良久,妈妈才恍若梦中醒来,带着她走过马路,然后在一个偏静的街区找到一家小食店,在那里吃了一个简单的晚餐。
能有个地方坐下来,有食物可以填饱肚子,这算是一天里最美好的时光。尽管这家小店看起来有点脏兮兮,尽管双脚还是在隐隐发痛,也尽管,走出了这个门口,这漫漫长夜仍不知去向。
店里客人寥寥,都是来去匆匆,坐在那里时间久了,心里难免感到窘迫,总觉得有人拿奇怪的眼光驱赶自己。现实总是要面对,好不容易才结了帐,走出店门,无边的黑夜又悄然袭来。
偌大的城市,要找个容身之所并不难。但对于这一对落难的母女,旅店是个奢侈的概念,即使能过一天,还有第二天,第三天,谁知道还要多久才能找到工作,长此以往,生活将难以为继。
妈妈,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她安静的跟在妈妈身边,因为害怕,所以不得不问。
我也不知道,我们的钱已经不多,要生存下去,就注定要吃些苦。这个城市四处都干干净净,随便找个地方也可以把今晚应付过去。
这样的话听起来让人心酸,妈妈的答案是答案吗?没有地方可去,也就是说,何时何地,都可以让她们作出停留,整个城市,任何一个角落,都是她们栖身的地方。
至少,今晚是这样。
谁也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是流浪、放逐,是无家可归!而事实上,她们已经没有家,这个城市就是她们的容身之所。像没有根的植物,落在哪里就是哪里。也如同明天还会不会再来,此时此刻,一切已经变得不再重要。
如此想来,心里反而坦然一些,既然如此,也别无所怕。她安心的跟在妈妈身边,什么也不再去想,只要还有妈妈,就好。
城市的夜晚比白天热闹多了,这世间万象,映入她的眼里,一切都仿佛摇摇欲坠。这是别人的夜晚,所有的快乐都与自己无关。灯光照着她的落寞,照着她娇小孤单的身影,微微低着头,只望着眼下属于自己的路。
这样漫无目的的行走,逃离人群,逃离城市的繁华,逃离世俗的眼光与内心的卑怯。越是偏僻和夜深人静,越是看不到光与人的地方,才能让一颗流落的心安定下来。城市是美好的,但她们却承受不起这份浮华带来的安全,只想能有个角落躲藏起来,就已足够。
应该庆幸,这样的夜晚没有下雨。还有这南方的十月,没有北风呼呼。公园的石凳上,紫荆树下,母女俩紧紧的依畏在一起,什么人心险恶,世情冷薄,此刻都在妈妈温暖的怀抱里轻消瓦解,这种久违的感觉,足以融化一颗冰冷与破碎的心。
眼泪还是忍不住悄悄滑落,如身边飘落的紫荆花瓣,无声无息!
漫漫长夜终于还是挺了过去。
黎明过后,她慢慢睁开眼,看着微微发光的天空,只觉脑子里昏昏沉沉,昨晚几乎没有睡——事实上这样的境地又怎能安心的合得上眼?一心只盼望着天快些亮。只是,天亮了,这新的一天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始。
天空渐渐明亮起来,晨早的空气清冷干净,南方的气候潮湿,街道上的绿化带经过一夜的润染,披着一层薄薄的雾气。路上行人稀少,汽车的轰鸣也未醒来,整个城市难得一片安恬温婉。
太阳出来了,身心跟着慢慢的舒展开来,脑袋也开始清醒,但愿美好的阳光能为这一天带来好运。
随便在路边的小摊买个早点,吃完后又要为新的征程跋涉。
走了没多久,妈妈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与其这样盲目的找工作,还不如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假若今天又不能找到工作,那明天,后天呢?总不能每天都这样露缩街头。怎么说,身上的钱至少还可以租个房子。
想到这里,妈妈开始改变了这一天的行程,先找房子。对于女儿,这是一个好消息,因为那是意味着可以和妈妈在这个城市里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一个可以安心的,不用再看别人脸色,也不怕再被人赶走的小窝。
但,真的是这样吗?
找房子自然比找工作容易,可要找一个住得起的地方,那又另当别论。在聚集大多出租屋的城中村,她们看了一间又一间,把价钱讲了又讲,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妈妈认为合理的房子。
这一栋破旧的小楼房,费力地镶嵌在这一片混乱的老街区,墙面因年久失修随处可见剥落的灰沙,红色的砖块凸突的裸露出来。楼上的铁艺护栏生满了锈,墙角甚至还长出几棵叫不出名的植物,错综复杂的电线像一张破渔网,在街区的四周上空倾撒而下。
她们租的房子在一楼,打开门走进去,尽是黑漆漆一片,进门口的左边是个小厨房,里面包括了卫生间和浴室。然后是起居室,隐约能看到一些同样破旧的老式家具,可怜巴巴地像堆墓葬品一样摆在那里,因为长年躲藏在黑暗中,让整个房子显得阴森可怖,一股浓浓的霉味充斥四周。
这个城市早期的出租房大部分是本地人的老屋,随着经济的发展,大多数的人就渐渐迁出这些旧宅,然后把它切割成一个一个单间,分租给那些来此地谋生的外乡人。
妈妈把钱交了房租和按金,剩下的大概只能免强维持基本的生计。而且,工作是迫在眉睫的当务之急。因此,等房子定了下来,又一心扑到找工作的事上。
倒是她,其他的也许没什么,但这房子却让她感到害怕,她很快就联想到日后妈妈出去工作以后,自己将不得不一个人呆在这个地方,这里像个永远不会有天亮的黑夜,一个永远见不到阳光的山洞,一个小女生,怎么能不把它和妖魔鬼怪联系在一起?
可又有什么办法?一切已经定了下来,她无力去反驳和抗拒,妈妈的意愿不容违背,那就尽力去战胜它吧!
妈妈不想再带着她四处奔走,这样既辛苦又不方便。于是,她被安排在这个新家打扫卫生,这是她最不情愿看到的,却想不到这么快就应验下来。她一脸的无奈,又不能表明内心的恐惧,她知道,在妈妈面前,这样的理由是软弱而可笑的,会被责骂。
妈妈走了,这个犹如荒山野岭的房子又只剩下她一个,仿佛每个角落都躲着各种怪兽,随时都会跳出来把自己叼走。她抬头望了望这个破落的房子,没有一样东西可以让她看起来感到安全一些,甚至听不到一丝从外界传来的声音,死一般的寂静,她真的害怕到想大哭一场。
眼泪是没有用的,只能接受现实,为了排谴心中恐惧,那就照妈妈的吩咐,好好的将它打理吧!她拿来抹布和扫帚,这些简单的生活用具倒是可以轻易找到。尽管这屋子阴暗破旧,地板也布满厚厚一层灰尘,墙角还有破败的蜘蛛网,但可以用得上的东西还是配备齐全,木床,桌椅,柜子,这些大概都是主人弃下的旧物,在经过她的悉心清理,一切又焕然一新。
她满意地欣赏着这个被自己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小屋,这个只属她和妈妈的小窝,刚才的恐惧可以被暂且抛开,现在她最大的愿望是妈妈可以快些找到工作,这样妈妈就不用再整天的担惊受怕。
在不安与期待中艰难地度过这新的一天。
工作不好找,但肯付出努力,总是会有所收获,在搬进这个新家的第三天,妈妈找到了工作,对未来,她又找到了信心和希望,尽管妈妈的态度并没有因此而有丝毫改变。
一切,终于可以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