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路的半推半就中,南帆还是随我回到了家,妈妈开门的那一刻看见我两脸都愣住了,随即她对南帆又转为了一种客客气气的笑。
妈妈为南帆做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他坐在餐桌前大口大口的吃着,我在餐桌的沙发上斜坐,拿着一本《读者》假模假样的看着,时而偷偷窥过书本凝视他坚实的后背。一碗面他极快就吃完了,他回过头来,我连忙将书本拿高,极快的掩藏我窥视他的眼。慢慢的,脚步声靠近,一只手陡然的把我手中的书抽过,极随性的将书扔在一边坐在我身旁,他撇过头对我笑道:“这么不想看见我,进门到现在一句话都不对我说。”
我强压着心里的那份微喜,让自己的表情变得无所谓一些,淡淡问道:“你过年不回自己家,非赖在我这里干嘛?”
他凑近到我的耳边,一副戏虐的神色答:“因为我觉得你太想我了,所以我就委屈自己一点,让你看看我。”
“你自恋的毛病真是一点也没改。”
看着他没个正经我也不想在追问,正遇回房间去,却被他按住了手,我冷横他一眼,微怒道:“来我们家住就安分点,动手动脚小心我把你赶出去。”
他一个轻笑,起身一副没正经的答:“阿姨说了,今天我睡你房间,你这么着急回房是急着跟我同床共枕啊?”
我脸刹那间气的绯红,一跺脚就跑到了妈妈房里,“啪”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关上了房间的灯,屋子里一阵漆黑,只有窗帘的细缝之中微微透漏着一丝城市还未眠的柔光,我窝在被子里,眼睛看着若隐若现的天花板,心里却不自觉的念着南帆的名字。
“轻浅,南帆怎么会来?”
妈妈的声音并不大,但我能听出她疑问里似带着一丝焦虑。
我转过身对着妈妈的脸,柔声答道:“他说他来参加同学聚会,但是他们家的房子卖了,所以就跟着我回来了。”
其实我知道不是这样,那个真正的原因,我想我知道是因为什么。
“哎…轻浅,其实南帆是个好孩子,妈妈也看的出来,他是真心对你。妈妈只告诉你一句,跟着自己的心走,别为难了自己。”
妈妈的长叹一声颇有一丝无奈,她的心底知道我们与南帆之间的生活悬殊,但她终究是为了我好,她终究希望,我能选择一条让自己快乐的路。而我呢,我也弄不清楚,我是真的不喜欢他吗?还是只是一直想要捍卫自己那颗因为贫穷志不能穷的自尊心。
清晨的太阳很快照亮了这个世界,为了迎接新年,我早早的出门置办年货,南帆说什么都非要跟着我去,动辄就以“客人”的身份自居,让我主随客变。我从楼下推出脚踏车,望着他道:“你会骑吗?要不你带我?”
他愣愣的看了一眼,眉间微簇,埋怨了起来:“怎么又是这个,就不能坐我的车去么?”
我悻然一笑,他一个富家公子哥,哪里会骑这个,继而得意洋洋的调侃他:“你车在哪儿呢?要是不会骑,你就老实点呆在家里。”
说罢,我推着车就做到了坐垫上,正欲蹬着踏板离开,他却一把把我拦住,一副不服气的样子逞能:“你下来!不就是骑个自行车吗?谁怕谁啊?”
我心里一时戏虐之意泛起,将自行车交给他,在一旁兴致勃勃的准备看他强行逞能的热闹。他一把从我手中接过自行车扶手,双腿一垮的坐在自行车坐垫上,学着我的样子脚踩踏板,可是没走两步自行车头就歪歪扭扭了起来,“啪”的一声,南帆跟着自行车跌倒在了雪窝里。
我闷声一笑,过去将他扶起来,得意道:“还逞不逞能?”
他似有些不高兴,将我的手一把甩开,埋怨道:“还不都因为你!昨天要不是你硬不肯坐我的车,害我把车丢在会所,我们今天就不用非要靠这堆破铜烂铁出去了。”
他许是摔了一觉,心里有些火气,可我并不感到生气,只觉得非常好笑,只一个劲在旁边闷笑起来。他拍了拍夹克上的雪渍,见我不说话,抬头望向我,又有一丝不好意思的样子对我说:“你就别笑了,咱们今天非要骑这个出门啊。”
我收了收情绪,答道:“好吧,念在你摔了一跤,我们今天就走去。不过要买的东西多,你得负责拎东西噢。”
得到了我的首肯,南帆似乎忘了刚刚摔了一跤的痛,笑的跟个孩子一样的点了点头。
市场的街道随着雪水的融化格外的泥泞,没走几步路南帆的墨黑油亮的皮鞋就已经沾满泥渍,他心甘情愿的帮我拿着大大小小的年货,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原本一尘不染的鞋子和裤腿已被污渍溅的肮脏不堪,仿佛只要跟我在一起,他眼里就不会注意到这些。
我要买的最后一样东西是一壶酒,爸爸生前最爱喝的酒,虽然他已经不在了,可在我心里,依旧要如他还在一般的过这个年。
幸好,这家酒铺还没有因为过年而打烊,我带着南帆进门,直言要店里的那壶女儿红。店家为我拿出一壶青瓷装的酒,告诉我价钱,我掏出钱包预备付完钱就同南帆一块回家,打开钱包后发现我所剩下的钱根本不够支付这坛酒,一时窘迫,只能抬头和店家讨价还价,看能不能少收我五十。店家见我还价,语气之间尽少了我刚进门时的亲善,直言道:“小姑娘,这酒平时我就卖这个价格,新年我也没涨价,你还要跟我还价,你这买的可不诚心。”
“我知道,可是我真的很想要这坛酒,您少收我五十卖给我好不好?”
店家摆手拒绝:“不行,少一分钱都不行。”
说罢,店家身处双手正遇将这坛酒收走之时,一道明晃晃的红光出现在了店家的桌面上。
“这坛酒给她,这总够了吧?”
我微微愕然,店家看了看一旁的南帆,又看了看桌上的钞票,默然的将酒装好给我带走。我只觉脸颊一热,此刻发生的事情比当我看到我钱包的余额不足更让我觉得难为情,仿佛有双手狠狠的打了我一个耳光,我拿着手中的东西,一路上默不作声。
“就五十块钱,那老头也太小气了,五十块钱能干什么,你根本犯不上为这点钱跟他争。”
回家的路上,南帆还在与我说着刚才的事情,他的这些话虽是为我打抱不平,但却更让我意识到,那个狠狠给了我一耳光的手并不是刚才的店家,而是南帆。我本以为,家庭生活的悬殊并没有我想象之中的恐怖,可是这件事情却又仿佛将我打回了原型。是啊,他是从小到大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五十块钱算得了什么,可是对于我们这些平凡普通的家庭,一分一厘我们都太需要,我们过的日子必须要省下每一分钱。
回到家后,我默不作声的收拾刚买回来的年货,红色的对联在我眼里大失了喜庆的意味,只觉得扎的我的眼睛生生做痛。南帆似乎感知到了我情绪的变化,他轻轻拉过我正在整理东西的手,温言问道:“你怎么了?怎么都不说话?”
我深吸一口气,一本正经的望着他问道:“南帆,你为什么要留在这里,为什么不回家去。”
南帆似被我突然这样严肃的表情惊到,反问起我:“你要赶我走?”
我将手从他温热的掌心抽出,面无情绪的答道:“你不属于这里。”
他被我的话似弄的有些莫名其妙,良久,他才露出一丝无奈的浅笑道:“噢,我明白了。你终究是眼里容不下我,对吧?”
我默不作答,只呆呆的站在原地不去看他,不知这样保持了多久,随着一记清脆的关门声,南帆再也没有回来。屋内只剩下我一人,空洞的仿佛能让我窒息,我深吸一口气,好似想要留住这最后一口空气才能证明我还活着一般。他其实没有做错什么,喜欢一个人不是一件最不可恕的事情,他的确不应该受到我给他的一些莫名其妙的伤害。可是我放不下我那可笑的自尊心,我多么想高傲的活着,可是每一次当我面对着我与他家境悬殊的现实,心里终归有些抵触,那股傲气时而在我不自知的情况下涌出,然而最后不知我到底是在伤害他,还是在伤害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