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种迹象都透露着无名的诡异,所有的一切都只能用一个理由解释:苏暮正在发生某种异变,他已经不是正常人了。
柴屋四人,除去死了的那个,仅剩张乞怜一人还处在清醒状态,一旦让苏暮异化成功,他体内的嗜血因子将处于平生最活跃的状态。那时的苏暮会比最残暴的魔人还要残暴。
张乞怜不知道苏暮的具体情况,但他确定苏暮已经失去了自主意识,若是放任他继续下去,在场的所有人都会遭殃。
没有办法,张乞怜咬着嘴角艰难的坐起身子,扯住脖子上挂着的脏污麻线,缓缓上提,麻线的底端越过领口,露出悬挂着的物件。
物件约有拇指大小,外皮是满大街都有卖的普通玉石,不值一提,真正珍贵的是玉石包裹着的那滴液体。
液体叫做通心乳,顾名思义,作用是让佩戴的人明心静气,用在苏暮的身上正合适。然而这不是它唯一的作用。
通心乳还有一个更大的用处:易经洗髓。一个毫无修行资质的普通人,服用一滴通心乳后,将会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这时的他再去修行,能够修炼至初识境界的几率是十成,修炼至斗开境界的几率是五成,就算是奥秘无穷的聚气境界,也有一成的希望。
对普通人尚能如此神妙,若是换成天资卓绝的大才服用呢?只怕能够一举到达化虚神境。
高高在上的化虚境啊,皇上御笔恩准听调不听宣的超然存在。
张乞怜看着晶莹的通心乳,面露犹豫之色,这是他的父亲送给他的唯一礼物,他贴身携带多年也没舍得饮用,现在却要白白便宜了外人。
“值得吗?”他问自己。
“不制止他,我也会死的。”他自己回答。
“父亲知道后不会责罚我吧?”
“就算责罚也得有命去领才行!”
经过一番天人交战,张乞怜下定决心,先让苏暮服下再说,有命挣钱没命花的悲剧人物,他才不要去做。“不就一滴通心乳,我不在乎。”张乞怜心疼的说着。
这不怪他,换做是谁都会心疼,通心乳是在至阴之地集结天地精华,日积月累上百年才能形成一滴,大周王朝延续三千余年,皇家私库中也仅仅收集到了九滴。珍贵程度可想而知。
毫不夸张的说,任何一滴通心乳的出世,都预告着群雄争抢,血流成河的悲惨事情的发生。
玉石只是起到掩人耳目的作用,张乞怜把绳子从脖颈摘下,用力捏碎,通心乳顺着裂缝涓涓流到他的指尖,凝而不散,散发出沁人心脾的清香,张乞怜闻到之后,身心清明,脑中杂念被驱散一空,苏暮的眼睛也随着通心乳的出现黯淡了许多,只有冯人豹的妻子,完全不受影响,仍在不知疲倦的在苏暮身上留下大小不一的伤口。
张乞怜看不到苏暮的嘴巴在哪,只能根据绿光所在判断出大致位置。
“成不成就看你的嘴长的正不正了。”他在心中默念,曲起手指向黑暗中奋力弹去。
通心乳划着抛物线避过女人的身体,完美命中!
苏暮只感觉喉咙里有个滑腻的东西滚过,然后溶洞里便下起了雨,雨势不大,丝丝细雨落在他的脸上,凉凉的非常舒服。他贪婪的张开双臂,想要让身子更多的部位沐浴在细雨之下,身周的岩浆被雨浇的不再翻滚,温度正在下降,他愉悦的想要跳入岩浆泡澡。
接着,苏暮听到有人在唤他的名字,不急不缓的就在耳畔。
“谁。”他的眼睛恢复清明,寻着声音传来的地方问道。
“谢天谢地。”张乞怜听到他说话,终于放下心中的石头。
有时候,大脑清醒并不见得是件好事,苏暮清醒之后,只感觉前所未有的痛楚如附骨之蛆折磨着他的每一寸神经,整个人像被架在火堆上面烤着,四处都是火辣辣的。
身体不会无缘无故的发痛,苏暮低下头想看看毛病出在哪里。
低头之后又见黑发,苏暮没有如愿看到自己的胸膛,因为那里挂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遮住了他的视线。
男女授受不亲。
苏暮奋力的推开女人,朝后退去,一直退到墙根,在这个过程中,他恍惚间看到了手臂上的伤口,忍不住惊呼道:“什么情况!”
“快走。”张乞怜来不及解释太多。
苏暮摸着身体上的坑坑洼洼,不理张乞怜的催促,嘶的倒吸一口凉气叹道:“未免太恶毒了些。”
女人被苏暮粗暴的推倒在地,终是泄了心中那股执念,再提不起力气做些别的,她瘫软在地,眼神迷离,一步一步的向冯人豹的尸体爬去。
苏暮生了恻隐之心,不忍再对女人下手,招呼张乞怜道:“咱们走吧。”
张乞怜这时改变了主意,摇了摇头。
“知道你走路不便,我背你还不成吗?”苏暮一瘸一拐的朝着张乞怜走去。
张乞怜继续摇头。
“喜欢这里,想住下?”苏暮无奈的问。
“杀了她。”张乞怜寒声说道。
“你看我像那种人?”苏暮有些生气。
张乞怜嗤笑道:“你知不知道刚才险些把我也给杀了。”
苏暮对异变的记忆是完全空白的:“胡说什么。”
“杀了她。”张乞怜坚持说。
“她已经很可怜了。”
“可怜的是她,可恨的也是她,她的心中已经生了偏执,斩草不除根,以后会是个大麻烦。”张乞怜与苏暮争论着,一步也不退让。
“冯人豹加害于我,我失手杀了他,已算让他加倍偿还回来。我杀了冯人豹,他的妻子想要杀我报仇,也是人之常情。冤有头,债有主,日后我若真的死在她的手中,绝无怨言。”苏暮的声音越来越虚弱,密密麻麻的鲜血浸透了他的衣服:“再不走,我就要倒了。”
张乞怜随手抓起身下的干柴,对着苏暮奋力砸去,咒骂他道:“什么时候了,还要展现你的男人气概,君子之风,真是愚蠢,早知如此,我的通心乳绝对不会赠给你用。”
“什么通心乳?”苏暮问他。
张乞怜自知说漏了嘴,忙改口道:“我又没有力气,只能依你,休再废话了,赶快背起我走。”
苏暮听话,上前背起张乞怜,又一次从冯人豹家的院子走过,他竟有了恍若隔世的感觉,正厅的烛火明艳亮着,从轩窗中能够看到桌上摆放的饭菜,还在冒着热气,那道青椒炒肉,肉放的奇多。大狗仍然在门口睡觉,可笑的是这畜生还有了鼾声,鸡笼里的老母鸡没有苏暮来时那般吵了,铁树的叶上挂着水珠,可能是做饭之前女人为它浇了水,苏暮心想这么冷的天,不怕把它冻死。
花草冻死了,去集市上再买一盆,搬回家中,照样欣赏把玩,可人死了该怎么办呢。
既是痴男怨女,相亲相爱的安生过日子多好。不知幸福,偏要走上歪路,坏事做尽,丧尽天良,到头来落个阴阳相隔的下场,事后还要被外人评论:一个苟且偷生,一个死不足惜。
多不值得。
世间的大多生意都是在白天营业的,只有极其个别的几桩生意叫做见光死。其中一桩代表性的就在苏暮的身后。
苏暮背后是烟花巷,烟花巷中是青楼,不管楼子大小,店前总有几位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姑娘对着路人搔首弄姿,不时喊上一句:“大爷,长夜漫漫,进来瞧瞧。”
苏暮全身是血的背着一个乞丐从街上走过,饶是一位老实汉子,穿上血衣也会变的凶神恶煞,因此一路走来,倒也没有不开眼的去招惹他,姑娘们闻着他身上的血腥味齐齐的捂住鼻子,见他走来,慌张逃的远远的,生怕被这污秽的气味脏了她们冰清玉洁的身子。
张乞怜在苏暮背上有点扭捏,他用上肢撑住苏暮的肩膀,好让前胸与苏暮后背不至于紧贴在一起,苏暮察觉到了异样,无所谓的说道:“后背没伤,不必担心压疼了我。”
张乞怜皱着眉头没有回话,也没有听苏暮的话,他保持着这个姿势一直到苏暮走出巷子。
长久的用力使他胳膊酸疼的厉害,快要坚持不住,身体与苏暮后背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少,眼看就要紧紧贴上,张乞怜的两颊生出绯红,叹了口气,缓缓伏了过去。
苏暮骗了张乞怜,女人发疯时是挂在苏暮的身上,得以让他的精致脸蛋逃过一劫,重点照顾对象自然落在了前胸后背这两个身子上肉最多也最宽阔的地方。
此刻张乞怜如果胆敢掀开苏暮的后背瞧一瞧,就会发现他的背上已经没有一处完整之地了,路边的柳树粗皮是什么样子,苏暮的后背便是什么样子,有些恶心,很是恐怖。
因此在张乞怜趴上去的时候,苏暮感觉到的是深入灵魂的痛苦,从而忽略了背上传来的感觉。
那是淡淡的两抹柔软。
张乞怜很尴尬,他发现身子伏下之后,头是无处安放的。若将头枕在苏暮的肩膀,便会造就贴耳磨腮的亲密景象,这不是他能接受的。
两个男人这么亲密,也不是路人能够接受的。
苏暮没有张乞怜那般顾虑,站在一个陌生的街道,他的心头只剩迷惘,初涉人世,就被好好上了一课,体会到人心叵测的他生了逃离的念头。
他不喜欢朝容,但朝容毕竟算他的亲人,此刻生死不知,他又刚刚死里逃生,短短两天经历的尽是生死大事,别看他很镇静,其实内心十分苦涩,只是不说。
“千万不要死啊,只要你好好活着,下次见面若是让我叫你十声百声师姐也是愿意。”他在心底对着朝容说道。
“我们都逃出来了,你还难过什么?”张乞怜问道。
“我在挂念一个人。”苏暮回答。
“你有什么资格挂念别人,还是管好你自己吧。”张乞怜一语惊醒梦中人。
“活下去?”苏暮自言自语的说。
张乞怜听到他的话,伏在他的耳畔,语重心长的说:“不对,是好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