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先生不知是哪位高人,世卿很感激老先生救我和白姑娘于危难之中。”
老道说道:“慕容公子,我不是早就提醒过你此地并非善地吗,这位姑娘与你是什么关系?”
“原来那日在竹林早已相见,世卿唐突了,只是老先生何故知晓我的姓名?所救这位姑娘叫白羽燕,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本来是从苏州过来与我完婚,不料半路被劫,老先生可知那帮劫匪是何许人物?”
“你都要成亲了······我本来想把此事带进棺木,此生不再提起,只是如今你已在青龙帮露了脸,我本并不看好你父亲的做法,如此看来,怕是再也瞒不住了。”
“原来是青龙帮,只是家父一直与我生活在一起,怎会有寻找一说呢,老先生说笑了。”
老道只一把扯下他衣衫上的如意佩,仔细端详了一下,继而点头道:“没错。”又一脸疑惑,“还有一枚呢?”
“世卿前年中元节游历苏州,不知丢在何处了。”
“这两枚如意佩是你父亲亲手给你系上的,你的亲身父亲——曹隐,当年他落难宮闱,抱着刚出生的你一路颠簸,昏倒在王屋山脚下,幸而我路过救起你父亲,他便将你托付于我,叫我无论如何不能告知旁人你的身份,后来慕容夫人得知派人来寻,希望能将你作为她亲生儿子抚养,唉,我觉得将你藏于我的道观始终会被发现,且越危险的地方往往越安全,不如交给慕容夫人将你的身世彻底隐藏,我也算没有愧对对你父亲的承诺。”
慕容世卿见老道说出如此有违常理的话语,一时难以相信,但见他如此肯定,越发觉得眼前的世界一片混沌,仿佛过去的一切都是虚假,而自己亦不是自己。他一把夺过老道手里的玉佩,自语道:“这不是当年母亲给我的礼物吗?为何如今变成了我亲身父亲所赠?”又抬头问道:“我该如何相信你所说的话是真是假,又如何得知你不是青龙帮的一份子呢!”老道背对着他,斟酌再三,最终还是开口说道:“你且随我去见过你亲生父亲吧。”
洛阳慕容公府内,“慕容伯父,别着急了,我父亲已经派人去找了,世卿一定会没事的。”
说这话的是一位珠圆玉润,肤白胜雪的年轻女子,眉眼里闪着一份冷静。
慕容元在厅内来回的踱步,见她这样劝慰便哀叹道:“有劳丞相挂心了,只怪早年老夫被送至少林学武,后凭借我这一身功夫在沙场卖命,好不容易攀上都尉的名衔,我是不愿意世卿和我一样做那打杀之举,因而不许他学武,现在想想,若是有一点儿武功,老夫就不会如此担忧了。”
年轻女子将慕容元扶到椅上坐下,又递上一杯茶,“伯父不要过于自责,依静安看来,这件事还是世卿的不是,就算是未过门的妻子也不应该一句不说就丢下伯父前去救人,况且那白羽燕还未与世卿成亲,算不得真正的慕容少夫人,这么做只怕是会让那白县令占了先机。”
慕容元自觉沈静安说的有理,但毕竟是自己的儿子不能不袒护一些,便岔开话题说道:“听闻近日圣上龙体抱恙,一概国事都交予了你父亲,丞相日夜操劳尚不能歇,如今又出了这样的事情,倒连累了你为此事劳烦,老夫真是有些过意不去。”
“伯父说这话就见外了,我与世卿虽没有一起长大的情分却也算是这几年的相知,世卿出事第一时间就想到我,让踏雪回来找我,我甚是感动,怎会劳烦,况且······我对世卿,”
“老爷,宮里来人传话,宣老爷即刻入宫。”沈静安话语未完,一个小厮就进来回话,余下的话,沈静安也不便再说出口,只拜别慕容元回府去了,慕容元也进内屋更衣,自是匆匆离去。
至于慕容元进宮所为何事且是后话,就说那老道领着慕容世卿绕过后院,朝一隐蔽的山洞内走去,一路上慕容世卿并不说话,可从他略显迟疑的步伐上可以看出,他有些担心白羽燕。
老道一眼便瞧出了他的心思,只在前头说道:“慕容公子尽可放心,我这四周皆是崇山峻岭,别说一般人找不进来,就是山上那帮匪徒也是万万想不到的。”慕容世卿此刻才全然放下了心,但面对即将要见到的亲生父亲自己又是否能安然接受呢?
“是谁!”山洞内传来一句浑厚的男声。
“隐帮主,是我,九疑仙人。”
洞中的男声有些怨怒,“你来做什么?难道是王雍那狗贼又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老道和慕容世卿走进一间里屋,眼见得草席上坐着一位身穿粗布,头发披散的中年男子,眼睛似乎是看不见,只低头不语。老道自称九疑仙人,原是王屋山玄真观的道长,自从去年青龙帮来袭,占山为王,将道观一数捣毁并且屠杀众多教徒,九疑仙人便隐退在此避世,虽为避世却也是无不牵挂着苍生黎民。
九疑仙人自说道:“隐帮主,数年已去,可否还记得当年托付于我的孩子?”那中年男子似有颤动,猛的抬起头来,慕容世卿只见眼前的男子虽蓬头垢面确与自己有几分相似,“什么!你不是···不是说他被拐走了吗!怎么···他没死?”
“如今他可就站在你面前。”
他伸出双手四处摸索着,“瀛儿···瀛儿···,你在这里吗?”一时有些悲痛,顷刻却又转为了愤怒,“公孙炎欺君罔上,逼我退位,又杀尽我族人,此仇不共戴天!瀛儿,你快走!若是被公孙狗贼知道我还有一子尚留有人间,他一定会赶尽杀绝!”
慕容世卿犹如醍醐灌顶,纷飞的思绪一下一下纠缠在一起,难以解开,“你到底是谁?为何口口声声叫我瀛儿,又对当今圣上直呼其名,如此的大逆不道。”
隐帮主听闻这个毛头小子这样说话,随即一阵悲笑,“呸!他公孙炎算什么当今圣上,他和他父亲公孙景一样都是谋权篡位的逆臣贼子,天不容诛!我曹隐才是名正言顺的皇帝。”说罢转头朝向九疑仙人:“道长从哪找来的傻子就敢冒充我的儿子,我曹隐之子怎会如此愚笨,一心向着那狗贼。”九疑仙人满面愁容,一挥拂尘,“隐帮主有所不知,这位公子的的确确是令郎,他身上还佩有当年你亲手所系的玉佩,只是···如今已是中书令慕容元的独子了,此事说来话长,我今日带他来此也是不得已,他已在青龙帮露了脸,若不告诉他真相,怕是到死也不知道会被谁陷害。”
隐帮主暂时放平了怒气,摸索着走到慕容世卿面前,伸出手摸他的脸和腰间的玉佩,而后重重在他的肩膀一抓,便回过身来仰面一叹,“报应啊,报应,想我曹隐一生轻信他人,倚仗他人,却最终被他人背叛,退位让贤。我自认不会再重蹈覆辙,誓要夺回原本属于我的江山,便私下集众,创立青龙帮,企图扩大江湖势力暗自联络旧部,谁曾想又遭人毒害,落此地步,难道老天真要将我曹隐置于万劫不复之地吗?”
“你是说你就是晋王曹隐,而我是你的儿子,不不···不可能,晋王一直居于邺城,怎会委身于一个山洞?仅凭你们二人一面之词,拿出个玉佩说事,不足为据。”
曹隐说道:“你本应有两枚玉佩,分别在背面用小字刻有子、瀛二字,你筋骨自小瘦弱但两臂宽健,脑后有反骨,背后有一柳叶形胎记,我可有说错?”
此人双目不视,却如同与自己生活许久一般说出这些话来,慕容世卿此时虽已有半分相信,但面对这样的境况,他宁愿一辈子都不知道这样的事实——自己是前朝遗孤,朝廷必会赶尽杀绝之人。而自己熟悉的父亲母亲竟从未与自己有半分关联,此事母亲一定知晓却从未说出,那···我到底又该如何看待这世间的种种呢?
曹隐听无人应答,自是说道:“从前你是大魏的皇子,如今你又是谁?若你认我这个父亲就该明白你所担负的责任,若你不认就赶紧给我滚,不要带着忠臣的嘴脸在我这里惺惺作态!”
九疑仙人开口道:“隐帮主何故如此!慕容公子只是需要时间适应,且让老道将当年之事诉说清楚吧。”
原来慕容世卿原是前魏皇帝曹隐之子,生母乃吴皇后,当年公孙家族专断曹魏国政,把控前朝,公孙景死后,如今的皇上便逼得曹隐禅让,而后将曹隐封于邺城为王。
“你父亲不忍曹家无后,连夜带你逃出宫禁,交托于我。我本一介出家之人不愿理会尘世之乱,只因见你实在年幼,便答应了你父亲,你父亲走时嘱托要以别的身份存活下来,并留下两枚玉佩。我与你父亲从此失联,直到青龙帮来犯,我才知晓你父亲虽被困于邺城,却暗中联络旧部创立了青龙帮,意欲复国。”
慕容世卿明白即使自己不愿面对,也终改变不了历史的轨迹,他看着眼前陌生的父亲,一时还不能完全感受他所承受的丧国之痛,便转身对九疑仙人说道:“白姑娘还有伤在身,况且晚辈离家已久,今日之事事关重大,请让我仔细斟酌一下,道长放心,我不会透露任何消息出去。”语末,对慕容隐说道:“晚辈···先告退了。”
离开山洞的路上,慕容世卿脚步沉重,仿佛脚下的泥土此刻也变了颜色,一夕之间,一切都变了,唯有头顶一阵杜鹃哀鸣而过。
走到屋前,他隐隐感到,自己与羽燕终不能殊途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