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部矿区,距离不远处,有一小片房舍,当中隔开。右边的是矿区内管事看护的住处,屋檐朱暗,瓦顶磬邃,分散星位。
莫凡此时就呆在这,在刘若昌匆匆离去后,他便被拘束在了一位五大三粗,满目凶狠的看护住处,房门也被紧锁着。
透过帘影,那道肌肉虬结的身影可见立于门外,左右晃走着。
莫凡静静地坐在凳椅上,目不泄光,仿佛安宁表情。
可他的心里泛滥着无力感,这更是加重了内心的忐忑不安,可他努力着面不改色,或许是自己知道,能做的都已经做了,不论如何惶惶不安,都阻止不了接下来的事态发展。
一切的一切,只看那上天,到底收不收自己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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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门打开,声响惊醒呆愣着的少年,莫凡望去,刘若昌一步而入。
喝上一杯凉茶,刘若昌这才似笑非笑地打量起莫凡,戏谑的目光如同欣赏着什么。
莫凡不敢先出声,他怕自己颤抖的声音会让这个男人看轻自己。
于是,他强装镇定,不发一言。
刘若昌也不耗着,他伸手指着身后大开的房门,道:“用过饭了?歇过息了?如今响午已至,你还不回去自己的灵石矿区?要知道,你这些天缺省的灵石数量,可不是个小数目。”
莫凡闻言一惊,他沉默地看着刘若昌,仿佛无声地抗议:“宋管事那事....”
“这还轮得到你管?”刘若昌撇着嘴角,语带渐重,“别总是把这种事挂在嘴边,要知道,损害供天门核心弟子声誉,如你这样的奴隶,就是死十次也弥补不来。”
话到最后,刘若昌几近声厉色茬。
“对你,我已经够仁慈的了,我想,你也知晓吧。好了,现在就回去作工。”
莫凡脑中浆糊,他不理解为何如此,作为目前最为重要的一环,自己就这样被放出去了?
眼见刘若昌神色不耐,莫凡也不敢耽搁,用了些食的身体生出些力气,他一拐一拐地步出了门,在门口那狰狞大汉的冷笑中,缓缓进了矿区。
.......
烈阳当空,炽芒灼体,莫凡突然感到头晕目眩,身躯不支,他闭目吐喝换气,甚觉燥热。
放眼四望,皆是黄土高坡,干裂黑地,再远一点,倒是能隐约可见凌乱而立的树影条条。
矿区离得不远,莫凡拖着身子挪步一会儿,于远处便能见到。
那是一方巨大的坍塌地,地表下陷,面貌赤红,环形的黄岩四壁上密密麻麻地遍布着一人多高的洞穴,一条宽松的岩石路径如同盘旋巨蟒,自上而下,一环一环,成为地底至上方的唯一小道。
走到近处,莫凡入目清晰,坑坑洼洼的路段上稀稀疏疏地走动着道道身影,蹒跚步伐,三步一抖,这些身影进出于岩壁四周的洞穴之中,扛着铁耙,腰挂木盒,那是用来盛放灵石的器皿。
从上方看去,莫凡不由得为自己这般人的渺小而苦叹。
矿区如同底下牢狱一般,在其路径的通口处,有一简陋屋舍,所占不大,屋前置有遮阳巨布,由几根深埋地底的木杆支撑着。
遮阳布下,三个黄袍卷袖,衣口大开的供天门三代弟子坐成一团,交言有笑,口齿露白。
莫凡上前,三人自是早已注意到他,其中一人开口笑言:“你竟然还能回来这?”
又一人接口道:“来来来,给大爷讲讲,在外的这些日子你是如何度过的?老实说,我还真有点佩服你!”
“怎的,刘师兄竟然没有打死你?那一日,为了你出逃的事,我们哥几个可被他臭骂了一顿,我看其火气可不小啊!”说话弟子有些年岁,稀疏胡渣,他大手抚着断须,脸现凶狠。
“喝!鬼小子!你倒说说,就为了你的破事,害我们受了多少惊?我说你怎地就不长记性,啊?你是存心给我们作难的吧。”
“这次刘师兄放了你一马,可我这关,就没这么好过了,我倒想知道,你的命是不是如同你的脾气一样,又臭又硬!”
说话弟子越说越气,怒意上涌,他扬起桌上的竹条,就要朝莫凡挥下。
“够了,停手吧。”
一道黑影转瞬而逝,莫凡闻到声音,放开了遮挡脸部的双手,一看,是三人中的领头人,原先未酌一言的蒋姓弟子,他挡在那脾气火爆的中年弟子面前,摇头阻止。
久居矿区的莫凡自然知晓这个人,他是矿区管事刘若昌的亲信,很是受其信赖。
核心弟子,在整个供天门中,也只有十人开外,每一位,都肩负着传承门派,发扬光大的使命。对于他们而言,潜心修炼才是唯一要走的路,矿区的所有权,只是一种明面上的象征,衬托自己的地位,而这有则甚好,未有亦可。
没有哪个核心弟子会真正用心地去经营自己的矿区,他们都是交由自己的心腹打理繁杂琐事,而自己只是定时来矿上巡查便足矣,大多时间他们都是在平天峰上同师门众人一起度过的。
因此,实际上北部矿区的头号人物,是这个外貌不显,终日沉闷着的蒋姓男子。
见他阻止,同是三代弟子举着竹条的那位忙尴尬收手,不敢逾越,只是嘴上哼哼:“师兄,干嘛拦着老牛我....”
蒋姓之人没有理睬他,他将手中一粗制牌子交到莫凡手上,道:“还是原来的矿洞,没人动过,你自己去吧,记住你这月的产量,想来这缺口不小,到时若是少交一块,莫说别人,就是我,也不会饶了你。”
话毕,三人重新坐下,提壶饮水,不知外物。
莫凡默默握住木牌,走过三人,在不远处的石径入口处一踏而入。
牛姓弟子耿直,此时大口地灌起茶水来,显然还有些不忿。
另一位姓王的三代弟子则看向蒋姓之人,试探着说:“师兄....”
后者摆手,唇张吐语:“对此子,唯有今日,不能有过。”
.............
黄岩之壁高耸厚实,浓重土气,好不难闻,莫凡沿着石径一路向下,倒不用多少力。沿途人影雀雀,道道躬身,由于北部矿区的特别,这里的劳力几乎全是供天门下签订奴契之人。
莫凡记得不少人的模样,他叫不出他们的名字,可却能通过那一张张沾满黄土的脸庞认出他们。
可他没有与任意一人交话,那些人也没有与他打个招呼,大家伙只是擦肩而过的二者,就连一瞬的眼神交流也没有。形容枯槁,在这个矿地上走着的人,哪个不似失心木偶,人纵行尸。
在绕着岩壁行上几圈之后,莫凡终于来到了熟悉的一个洞口,那是自己挖采灵石的地方。
他没有多想,举着木牌,立于胸前,正面相对,然后纵步向前。
有那么一瞬,莫凡感觉到了一股隐藏着的阻力,也正在这时,他手中的木牌忽的生出浅淡的光晕,然后,莫凡看到自己的面前赫然出现了一道遮住整个洞口的湛蓝屏障,屏障不溢光,虚实不可知,看似薄弱柔软,实则坚硬厚实,千斤不侵。
木牌之光一瞬而逝,然后便见洞口屏障有波痕荡起,露出一人可过的缺口,莫凡将木牌纳入怀中,然后轻车熟路地走入洞中。
洞穴不深,没有分叉,莫凡直接走到最深处,原地还摆放着铁具铲物,深紫木盒,他却没有理会,只是一蹲而坐,看着尽头处圆润枯黄的岩壁,无声以对......
由于某些手段,洞穴之内日夜明亮,难分时辰。
又过片刻,莫凡便强打精神,他知,自己必须保持清醒,然后用尽一切可能来筹划这最后一次的出逃计划。若是不成,则必死无疑。
而且,此次,一定要快!
仿佛能感受到极致的危机即将到来,莫凡心里发狠,他提起铲子开始对着岩壁刨土,心下则开始谋划开来。
.....
日暮谢落,星月浮起,天地换气,画风陡变。
平天峰上,核心弟子区域,三代弟子宋青房间门户仍旧紧紧闭着,门外二冷面弟子彷如门神,不怒可驱人。
屋内烛火闪动,人影随之跳跃。
谢姓弟子扶首坐着,边上放着酒杯,轻盈晃动。
在其身旁,闭着双目的宋青仿佛死人,毫无生气,软软瘫倒在圆桌之上。
谢姓弟子似是不知,微眯双眼,如醉酒乡。
红木桌下,他的右手莹莹泛光,流动异常,放在宋青的小腹之上,隐晦灵力不住地注入后者体内......
“宋师兄,师弟不才,可坚持不了多久,你可要尽快啊。”
话喑模糊,似在梦里。
...........
噗通,矿洞之中,莫凡放下铲子,将一块半掌可握的灵石举到面前,灵
石有光,丝丝缕缕,石体温和,莫凡端详片刻,便将之放入木盒之中,这木盒专放灵物,能锁灵气,叫做‘拘灵盒’,每个都一模一样,在矿区中的人都有分到。
合上盖口,莫凡将盒子放置地上,然后用手撑在岩壁之上,一步步准备走出矿洞。
嘶——,突然间,一股穿透灵魂的剧痛袭来,他疼得剧烈,差点惊呼出声,好在其苦苦忍住,可还是一下子瘫倒在了岩壁之上。
呼...喝.....呼.....喝,莫凡努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更是竭尽全力去抓住昏昏然的脑子中那唯一的清明。
连日来所受的折磨,长时间的开采之作,再加上心里还需不断盘算着之后的出逃之策,这早已令他心疲力竭,那种身心被掏空的虚脱,加重着他的眼皮,他的双腿也仿佛不听使唤了,迈都迈不出去。
莫凡知道,自己已到了近乎死亡的边缘,他的身子已彻底地衰败下去了,那个十年如一日锻炼出来的躯体,就在此刻,真的支离破粹了。
这令他更加崩溃,他唯一能依靠着的东西,还是离他而去了。以如今他的状况,就算逃离了炼狱,也是废人一个,大器难成。
而那样的他,还能做什么呢......
..........
入夜的矿区,更为寂静了,即使从不计其数的矿洞中仍能看到透泄而出的光亮。
某道矿洞洞口,蓝芒一闪即逝,莫凡沉重的脚步走出了洞穴,他将木牌隐于胸中,然后忍不住长吸一口气,胸腔的痛意这才稍稍得到缓解。
晚风习习,凉爽透肤,莫凡精神一震,那几乎遮合上的眼皮缓缓张开。
他仰首望天,然后直直呆住。
目光之中,宣纸拟黑幕,星空作布景,月流呈清溪,而在那之中,最为璀苒夺目的竟然是.......
一条贯穿整方夜空,扭曲龙型,鸿光四泄的巨型光带。
朦胧梦幻的五彩霞光,赫赫而立的宫殿群影,神采琉璃宛若流星般飞舞而出的缥缈虚影........
天地之作?上古仙人?
此时此刻,夜幕之下,谁能知晓,有多少的生灵在瞻仰着这幕仙迹呢?
至少,少年所在北部矿区中,所有的矿人都走出了洞穴,仰着头,虔诚地看着....
至少平天峰上,上至青衣素袍的掌教,下至青黄加身的守门弟子,以百计数的门人都仰着头,痴狂地看着......
至少在那幅员万万里的光芒下生活着的所有凡尘夫子在跪拜着,祈祷着......
至少那处处圣光的远古大地,那比之供天门来说不知强大多少的道门玄宗之中,地位尊主的老怪物们,神色各异地看着......
至少那金樽玉殿之中,身着黄袍金龙纹底的男人看着......
还有那,位于大地中央,至尊之地,号称三界之最的‘六道天庭’中,凌空而立的男子,那星光为之黯然,天辰亦为腐朽的双目,此时此刻,也在盯着上方的天际.......
无止境的怒意,在这一刻,彻底地掩埋莫凡的心性,他的嘴角渗血,眼角颤颤,涨至极限的仇恨灌红了他的瞳目。
然后,他将一切的负面情绪化为最为强大的冲动,从自己的口中,一字一字地吐出那个名字:
龙----神------天-----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