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来到后山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一轮明月缓缓升起,挂在东天。
旂衡引领着旂岳来到后山的房舍群,放眼看去竟有七八百间之多,全部建造在平缓的山腰上,这些房舍和前山接待来客的不太一样,不只体现在数量上,建造格局也不一样。
前山的房舍明显要小一些,而这些房舍则大了一倍,皆为上下两层,专门用于门中弟子居住,不过,御剑门现在不过才四百多人,与全盛时期的千人大派不可同日而语,这些房屋虽可容纳千人还显宽敞,但现在却大多是空的。
旂衡将他带到了地势最高的一间屋子:“义弟,这间屋子是我住的,其他各位师兄弟都住在下面,你以后就跟我住一起吧。”
顿了一下,他看着旂岳道:“你要是喜欢一个人,也可以再选一间,反正这附近都是没人住的!”
旂岳个性偏于安静,趋静怕吵,正要点头道“好”时,旂衡却道:“算了,我知道你怕孤单,还是和我住一间吧,也省得你无聊!”
旂岳不禁苦笑,可想了一下后,毕竟他要在这里潜心修道,还是淡淡相处为好,便也没拒绝旂衡的提议:“就依师兄的意思吧!”
旂衡转过身微微皱眉,道:“义弟,这些年来,我爹可是一直在我耳边念叨着,让我把你当亲兄弟一般对待,你如今已改名换姓,是不是也该改口叫我一声义兄了!”
旂岳目光微沉,也许在他心里,他还是不愿意舍弃原来的名字,不愿意放弃过去,也走不出过去吧!
沉默了一会儿,旂衡见他似是触动了心事,也不忍再去逼他,便道一声“先进来吧”,就伸手推开了木门,取出火折子,点燃了蜡烛。
旂岳在门口站了片刻,看着眼前很陌生,却被称之为家的地方,以后这个地方将与自己长久相伴了。
夜风吹来,树叶竹枝轻轻摇动,一阵青草幽香传来,很是清净,他也跟着走了进来。
待他看清屋中摆设时,不由大吃了一惊,中间是一桌一椅,一张木床停放在里侧,床头是一个扶手的木楼梯,直通二楼的房间。
若单单如此,也只能说是简朴,但墙壁和头顶上却挂着、吊着许多的笼子,在笼子里面竟都是些蛇虫鼠蚁之属,让人看了头皮发麻。
旂岳一边躲避着头顶的笼子,一边朝后退去,边说道:“师兄,你为什么要收集这么多奇怪的东西?”
正心下惊诧时,一不小心踩到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他低头一看,险些跳起二尺多高,只见脚下正盘绕着一条赤色的毒蛇,丝丝吐着信子,可怖的竖瞳尽是冰冷,由于光线不是很明亮,再加之那是条幼蛇,体型又小,若不是脚踩到了,怕是很难发觉的。
旂衡剪好了蜡烛,随意地躺在床上,伸手撩逗着头顶一只金丝笼中的蝎子,懒洋洋地道:“要不是师公和我爹老是逼我修炼,我才懒得去修真炼道呢,每日里去喂养奇珍异兽,那才是我想要的人生!”
旂岳随即醒悟,难怪大师伯会说他旁门左道,原来是因为这个啊,虽说人各有志,修道不能强求,可旂衡毕竟是大师伯的儿子,他从出生起便已注定了要背负为师门发扬光大的使命,就像自己一样,注定了要隐姓埋名,却不能平凡的一生。
他在心里这般短暂地慨叹了一下,命!都是冥冥中注定了的!
此刻他满脑子乱糟糟的,忽地,一声惊叹,突然在他身边响起,把旂岳吓了一跳,从胡思乱想中醒来,看向身边。
旂衡此刻正凑了上来,一双眼睛直盯着旂岳肩头上的冰蛇瞅个不停。
此前,小白一直藏身于包裹中,难得探出头来,看见身前那人直直的盯着自己看,目光大是古怪,它也竖起脖颈,脑袋随着旂衡动作缓慢的移动。
旂衡眼中极为震撼地道:“赤练冰蚺?”
旂岳一呆,道:“什么?赤练冰蚺?”
旂衡吃了一惊,道:“你不知道这条冰蛇就是赤练冰蚺么?”
旂岳莫名其妙,道:“赤练冰蚺是什么东西?”
旂衡一时竟无语,又把冰蛇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道:“这等洪荒异兽,竟可以被驯化的如此温顺,你又是怎么养了它的?”
旂岳想了想,道:“我以前在天龙寺修行,给它喂了条鲑鱼,然后它就死赖着不走了。”
旂衡此刻看去仿佛下巴都要掉了下来,喃喃道:“喂条鲑鱼就懒着不走了,喂条鲑鱼就懒着不走了!”
见他眼中大有羡慕之色,旂岳不禁奇道:“赤练冰蚺很稀有吗?”
旂衡一本正色道:“岂止是稀有,你忘了小时候我给你讲过娑婆异录的,你不要看它现在只是一条小蛇,将来成了气候,那可是会化身成蛟的!”
旂岳回想童年的光景,旂衡确实为他讲过娑婆异录,不过那时他心情郁结,哪里能听得进去,此刻将信将疑地把小白尾巴提起,放在眼前仔细看了看,一时不敢相信这条名为蚺,但体型却比一般幼蛇还小了一倍,竟然就是传说中的蛟。
不过看来看去,这条陪在自己身边十年的赤练冰蚺,怎么看也是一只普普通通而且性情懒漫的蛇蟒,身长等同筷子,缠在手上分量还颇为沉重,个头仿佛一点没变,也不知道那么多鲑鱼都给它吃到哪里去了。
旂衡大兴其叹:“义弟你这一去十年,不光习得天龙寺无上秘法九龙般若,还巧遇机缘得此洪荒异兽,真是羡煞为兄了!”
旂岳道:“我只学了九龙心法,比你差的多着呢!”
旂衡一耸肩膀,满不在乎地道:“那又怎样,我又不喜欢修真炼术,不过,我倒是很喜欢你这条赤练冰蚺,不如....嘿嘿,义弟,不如你把它...“
旂岳他一副猥琐嘴脸,立刻道:“师兄,你可别打它的主意!”
旂衡讪讪地干笑了一声,道:“哪能呢!君子不夺人所爱,我是跟你开玩笑的!”
旂岳瞧着他放光的双眼,怎么看也是对赤练冰蚺垂涎三尺,忙把冰蚺塞回了包裹。
旂衡一窒,也不在意,两人阔别许久,就在这满是毒虫爬物的房中说了会儿话,其实是旂衡在滔滔不绝地问东问西,旂岳只是随口敷衍。
旂衡看他面有倦容,以为他是真的累了,想到他明天还要去祭拜七师叔,还要祭拜御剑门列祖列宗,还要正式拜入师门,便道:“义弟!你要是累了先上楼去睡吧,估计明天还有很多事呢!”
说着,他在床下取出一副新的被褥,交给旂岳道:“晚上风大,不要忘了关窗!”
旂岳接过被褥,道:“你也早点睡。”
旂衡点点头,又躺回了床上,旂岳就登登地爬上了楼,关上房门。
刹那间,顿觉整个世界突然都静了下来,只有窗外的知了声,不知疲倦地叫着。
他把被褥铺好在床上,默默走到桌前,呆呆坐了一会儿,觉得无事可做,便吹灭了灯火,脱下外衣躺到床上。
这般翻来覆去也不知过了多久,竟是睡意全无,当年他初到天龙寺也是这种情况,换了新的环境,就容易失眠,却不知这次要适应多久。
心意一动,黑暗里他下了床,走到窗前,轻轻推开了窗子,一束月光照了进来,柔柔地罩在他身上,白衣更似落雪一般,不染纤尘的容颜随之一松,那漫天的星辰烨烨生辉。
在小潭村时,他也时常这般望着星空出神。
在天龙寺时,他也这般遥首相望。
现在,他依然向往那片夜空里的璀璨,却已物是人非。
时间不复,环境在变,流年流转,心绪飘荡,唯独不变的,是那银河中闪闪发亮的万千星辰,在无数个夜不成寐的时刻,静静辉映着怀缅而渐变萧条的心事。
“不知妹妹现在怎么样了,如果还活着的话,也长大了吧?”
他低低地念了一句,心中忽然间一苦,叹了口气,便要转身回到床上。
四周寂静无声,只剩虫鸣声,一声、两声,低低切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