悯生门云台之上,云雾翻腾不已,一道紫衫倩影正在大显神威,魔音流光笛如有灵性一般,化为七彩流光在云雾中横冲直穿,逼得朱雀只能招架躲闪,狼狈不堪。
一众魔卫愣在当场,还有许多堂主也瞠目结舌,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有玄武站在两人中间奋身相劝。
此刻,修罗圣女一人对战两大圣使,招招狠辣,杀意货真价实,但这样一幕其实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了,死在修罗圣女手中的魔宫弟子虽然不少,却多是因出手阻扰,无辜丧命,所以谁也不敢上前劝阻。
玄武用三叉戟击飞了流光笛,得一空隙,急声道:“修罗大人,朱雀不过一时失言,大家同为皇朝效力,何必如此大动干戈!”
雪瑶却不说话,翩衣而起,虚空而立,手中结印,流光笛围绕着她旋转起来,一股寒意正以她为中心蔓延开来,众魔无不退避。
玄武心中一紧,看着那双玉手结出的指印,暗道一声糟,连忙对身后的朱雀提醒一句:“小心!是修罗玄冰刺!”
他正说着,只见云雾如炸开锅一般,一下子变淡,变薄了许多,雾气中的水汽竟被修罗之力汲取出来,迅速结冰,一息之间,便在雪瑶身前幻化出一只巨大的锥形冰刺。
“修罗!玄冰刺!”
半空中一声冷咤,刹那间玄冰刺破雾而来,电掣一般地撞向朱雀而去,而就在玄冰刺的后面,竟还尾随着魔音流光笛,无疑是杀招连环,专为夺命而来。
玄武先一步顿起身形,落在了朱雀身边,二人不敢硬接,急忙向后飞掠,可后面百步外就是悯生门的石柱和锁链,已无退路。
便在这后果难料之际,七燚的身影突然出现在朱雀和玄武身前,他腰挎魔神剑,右手紧紧握着剑柄,巨大尖冰疾近眼前,却并没有什么动作。
“圣君!”
旁观众堂主和两大圣使同时急呼,闻听呼声,雪瑶蓝眸一动,随即解开结印,及时撤去了近在七燚眼前的玄冰刺,右手向后一挥,连同流光魔音笛也召了回来。
玄冰刺立时分化瓦解,无数细小的冰晶碎片从七燚脸旁擦过,有一枚竟还擦出一道微口,但总算是有惊无险。
“圣君!你没事吧!”
“圣君...”
“圣君...”
众堂主和玄武立刻围了上来,脸上都有焦急之色,问长问短,那是他们整个魔月皇朝的希望,决不能有半点损伤!
雪瑶独自一个人站在云端,连魔卫也离她远远的躲开了,她的身影看上去很孤单,只是她自己似乎却没有孤单的感觉,冷冷地看了众人一眼,径自向浣月池方向飞了过去。
七燚脸颊的血口渗出一丝鲜血,望着雪瑶飞身而去的方向,对众人道句“散了吧”。
朱雀怒气冲天,动了动唇,刚说出一句“圣君”,玄武已然拉住了她,目光锐利,轻轻摇了摇头。
这时血舞和流霜也疾步走了过来,看到七燚脸颊的伤口,一时无语,在魔月皇朝中,有谁能伤得了圣君呢?有谁敢伤圣君呢?
七燚伫立了片刻,不看众位魔宗堂主,也不看玄武和朱雀,迈步朝圣殿走了回去,留下众人面色各异。
血舞和流霜毕竟是朱雀的徒弟,此刻见到朱雀脸色发白,走上前关切了几句,但朱雀心情正是大坏的时候,他们姐弟自然没得到什么好脸色。
此刻,通天峰内部的一座地下小湖畔,中间湖心处有一座八角亭台,每个玉石檐都镶嵌了一枚夜明珠,发着幽幽的光亮,静谧柔和地映照着湖水。
这里的湖水连通着浣月池,从浣月池流向悯生门,再从悯生门倒流回这里,如此循环不息,但这湖水异常冰冷,故而寒气升腾,旋绕直上,经过多年的侵染,上方的石壁已凝结出无数冰晶,锋利如芒,倒垂向下,偶尔会有冰锥掉落,在湖面上溅起水花。
一道玉石桥笔直地连接着八角亭台,被湖水漫过两分,常年被浸泡在水中,已经被湖水打磨得温润光滑,每隔五步便有一颗明珠,光照五步。
雪瑶正站在亭台之中,手握着流光笛,一头柔顺的及腰长发乌黑亮丽,额前刘海整齐如刀断一般,绣眉纤细,蓝色眼眸大而明亮,玲珑如桃花瓣,睫毛向外卷起,即便被轻纱掩住半边容颜,仍掩盖不住那倾城半璧的风华绝俏。
七燚漫步而来,脚步踩在漫水的玉石桥上,水波荡漾着他轻谧的眉眼,冷峻已全然不复,剩下的除了柔情,似乎,更多是无言的缄默。
有谁会知道,那个高高在上的魔君,他可以冷峻如棱,可以淡笑如风,甚至,连他的自若和洒脱都不是真的。
唯有此刻,以及那无数次单独面对她的时候,在一片静默中,他总是痴痴地幻想她面纱下的笑脸,温柔如许的眼波,从未改变。
他的魔君之夙,便是守护一株美丽娇艳的花儿,即使花茎布满荆棘锐刺,即使那花儿只会为别人结出果实,哪怕是错的.
即使...拥抱她的结果,最终是遍体鳞伤。
雪瑶听到身后涟漪扩般散出的脚步声,她微微侧目,却没有立刻转身。
七燚快要走到亭台的时候,忽然止步不前,仿佛伫立在水中一样,他知道她在生气,她生气的时候总会来到这里。
而她做过的每一件事,不管多么过份,多么为魔所不容,他都不责不问,他对她任性的包容,已经到了任其为所欲为的地步。
静谧的涟漪,一圈又一圈萦绕在亭台周围,雪瑶慢慢转过身来,冷眼望着七燚,她快步向他走来,声音带了怒意:“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就没命了,刚才若不是我及时收手,你现在已经死了!”
七燚看着她胜气凌人的眼眸,缓缓低下了头,默然不语。
片刻后,雪瑶从他脸上移开目光,举步从他身旁走过,朝湖岸走了回去。
她走出没几步,忽然又转过身来,冷冷地问了一句:“我的身世到底是怎样的?”
七燚心中一紧,抬起头,正色道:“怎么问这个?”
雪瑶淡淡道:“我想知道!”
七燚深深吸了一口气,从容而道:“十四年前,上一代修罗圣女私恋人间男子,偷盗冰火魔珠后叛离魔宫,叛徒白虎把雪魔的遗孤托付一个民妇,而你,就是那户人家的女儿,后来,朱雀他们杀了雪魔的女儿,夺回了火魔珠,便把人间的你也带了回来,你在人间的母亲是我魔族所杀,如果你要为母亲报仇,你杀朱雀我绝不干预!”
雪瑶不假思索道:“我成为火魔珠的宿主,就是为了感应冰魔珠的下落吗?”
七燚点头称是,圆了自己的谎言。
雪瑶摇摇头,道:“很庆幸我不是雪魔的女儿,如此说来,我还要感谢那个丑八怪,若没有她,我如何会有今日的地位!”
说罢,她转身又走开了,七燚却在她身后忽然道出一句:“雪瑶!你还记得吗?魔君之夙!”
雪瑶脚步一顿,这时,头顶坠下一枚冰刺,她眸一凛,抬手一拂,冰刺化为碎块,稀稀落落地掉入水中。
“这天下早晚都是你的,不用你再提醒我魔君之夙!”
雪瑶说完这句话,忽地翩然起身,头也不回地掠向了对岸。
七燚静静地站在水面,碧波萦绕下,他掌握重权的身躯上,此刻突然隐隐有了一分萧索,默默地念着:“她真的不记得了!”
“雪瑶妹妹,应君诺,你怎敢相忘,我凌绝这天下,都是为了你啊...”
三日之后,魔月皇朝一众人在七燚的带领下离开了神州,就如七燚所料想的一般,海无涯开始时出言相劝,称此次五脉会武,正道高手云集,恕不能开关放行。
七燚从容应对,软硬兼施,言称为瞻仰正道豪杰之风采,并无妨害之意,海无涯见其言辞真切,麾下所携不足三十骑,料想也翻不起什么风浪,便也没有再执意阻拦,只暗中派人多加留意。
于此同时,天龙寺一行僧人也在归航的带领下离开北蓟雪原之地,觉尘一袭月白僧袍伫立在风雪中,回首仰望着巨大的冰砌佛像,面容清秀出尘,神色间似有淡淡迷惘。
就在今日离行前,他向掌门方丈此行,见到归元在静坐捻珠,他跪在地上,轻道:“方丈!弟子今日便要随师父下山了!”
归元微微抬眼,手中停下了捻动翡翠佛珠的动作,苦笑着道:“被你这样一打岔,我竟然忘了数到哪了!”
觉尘不禁问了一句:“方丈,您为什么要数它?”
归元慈悲地看了他一眼,微笑着道:“这么多年来,你还是第一个这样问的人!”
觉尘面上羞愧,佛门弟子时常数珠念佛,却无人问过为何要数,或许,这是一个不该问的问题吧。
他在归元睿智的注视下,低下了头去。
归元依然笑着,大为赞赏地点了点头,缓缓道:“欢乐去,离别苦,我数的却不是佛珠,是人一生的寂寞啊!”
觉尘抬起头,奇道:“掌门方丈,人一生的寂寞,能数得出来吗?”
归元长叹道:“这串佛珠我已数了半辈子,若能数得出来,哪里会数得这么久!”
觉尘不解道:“既然数不出来,为何方丈还要数?”
归元看着他,慈目道:“倘若有天,你能数得清自己这一生的寂寞,那时你的心中便只剩佛了,佛祖会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一切!”
觉尘似乎仍是不解,这时归元已闭上了眼睛,开始继续捻珠,他的胡须苍白若雪,长而及胸,许多块清晰可见的褐色老年斑,布满在他的脸上。
人这一生的寂寞,该有多长呢?
觉尘对着归元拜叩了三下,方才起身,可就在他转身之际,却听归元慈蔼的声音中带着悲苦之意,低沉地道:“觉尘!你此次下山将有一劫,非灾非难,而是一个人,那人便是你心中的渡口,你若能安然渡过此劫,或许你能悟出参天造化!”
觉尘一惊,忙道:“方丈!此劫来临前有何征兆?”
归元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再没有多说一句话了。
觉尘稍稍收起怔然,对归元的背影双手合十,默默地施了一礼,转身走了出去。
风雪中,觉尘的目光从冰砌巨佛上移开,仰天而望,但见飞絮飘舞,从云端翩然而落,就像女子温柔的手,轻轻抚上他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