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陈嵊走得并不快,吹着口哨,饶有兴致地欣赏起这青山风景,子之跟在身旁,问道:“陈兄,在下有一事不明,还请陈兄能够解惑。”
陈嵊笑道:“子之但讲无妨。”
子之道:“不知公孙屋中的那副图画有何讲究?竟能使陈兄一语而切中公孙要害。”
陈嵊哈哈笑道:“在下其实也只是猜测,那图中老者居上位,单手伸出,而少年端坐凝视,若只看此两人,不过是先生教课授业之景,但两人的身后却有一群穿着短襦围襜之人,便可推定此图描述的乃是夏启之前的上古之时,这群人正在欢呼,说明他们对老者语授少年而感到欢喜,试问子之,在上古之时,这样的场景下,能发生什么事情能令族人欢悦?”
子之惊道:“此乃五帝禅让。”
陈嵊点头道:“不错,我看出其中端倪,便以十六字心传提示公孙,以辩真假,公孙果然以仲尼问礼图否认,让我更加确定了此图意义,也明白了公孙心中的志向高远,推想一番,也看清了公孙心中的忧虑,如此才能切中要害,打动公孙。”
子之说道:“陈兄能从简单的一副图画而推出如此多的信息,实乃惊人之才,在下佩服,不过公孙方才分明对陈兄的话已有意动,为何陈兄不趁势追击,反而告辞而归?”
陈嵊笑道:“此乃以退为进之法,纵使我口舌再厉害,也只是外因罢了,公孙能否从避世的困境中走出来,还得靠他自己,外力逼得太紧,终会适得其反,咱们还是回客舍静待数日,自然会有分晓。”
子之笑道:“也好,在下本已心灰意冷,却能得遇陈兄,实乃万幸,若此事能成,在下必以陈兄甘为马首。”
陈嵊摆手道:“子之亦有大才,不论身处何方,终会有所收获,既然事情已告一段落,我请子之去酒肆痛饮一番。”
子之喜道:“大善。”
两人刚走到城门处,便见一队人马骑马而出,一路溅起路旁的尘埃,弥漫飞扬,行人纷纷悟鼻避在一旁,有些厌恶地看着这队人,陈嵊看清了走在前面的两人,略为吃惊,正是今早在宫城门口遇见的燕国公子和他引荐给燕公的赵使季旦,陈嵊问旁边的子之道:“子之,可认得此人是燕国的哪位公子?”
子之也是鄙夷地看着人马远去的背影,呸了一声,道:“这人是武阳君公子范,被燕公封在武阳,镇守燕与赵,中山的边界,地位在燕公列子中只次于太子期,也不知这次回来做什么?”
陈嵊微微点头,面有忧虑,眼中却有些喜色,问道:“子之可知他身边的那人是谁?”
子之摇摇头,道:“能与他并立而骑,该是他的心腹亲信,却不知是谁。”
陈嵊低声道:“子之猜错了,那人实是赵人。”
“赵人?!”子之微微惊呼,道:“武阳君与赵人走在一起,有何用意?”
陈嵊道:“这该是太子期头疼的问题,于我们无关,且先去饮酒。”
两人颇有话题,心中又有些高兴,这一进酒肆,一边喝酒,一边谈古论今,细说各地的风俗,尤其是讲到燕国北边的山戎林胡的情况,陈嵊更是细致盘问,暗暗留心,子之虽然年轻,但久处燕地,对燕国周边的情况可说是了如指掌,让陈嵊增长了不少见识。
两人直接喝到了傍晚时分,两人才有些醉意地回到客舍,客舍的老丈见两人的模样,暗自叹了叹,忙吩咐小二去灶屋烧些热水送至两人屋中,陈嵊躬身道:“多谢老丈。”
老丈还了一礼,说道:“两位士子无须客气。”指着对面的座位,说道:“两位士子请坐。”
陈嵊不知老丈此举是何意,行礼道:“老丈有何吩咐,但讲无妨。”
老丈回礼道:“老朽知道,两位士子都是来燕国求仕的,不知今日何曾见着君上?”
陈嵊摇头道:“多谢老丈有心了,只是此事机缘未到,在下两人还未有见着君上。”
老丈叹道:“陈子才来不久,老朽不便相劝,但子之你已在小店住满半月,还未有半点收获,依老朽之见,子之何不另寻他路,免得浪费了大好时光。”
子之怔道:“老丈这是想要赶在下离开啊,在下每日可都没少老丈的店钱吧?”
老丈连忙摆手道:“非是老朽要赶士子离去,若在平常,老朽自然不敢相劝,但今日老朽听见一件传闻,恐怕对两位士子不利,老朽不愿见到士子借酒消愁,负了一腔的才华,故此才斗胆相劝。”
陈嵊拱手道:“请问老丈,不知是怎样的传闻?”
老丈道:“老朽的一个子侄专门负责给宫城送柴薪,今日他进了一趟宫城,却听见了一个消息,说是君上突然中风卧床,昏迷不醒。两位士子,若这消息属实,纵使君上愿意见你,只怕也不可能了。”
陈嵊大惊,站起身道:“燕公中风了?”
老丈点点头,道:“所以老朽才相劝两位,赶紧离去,老朽听闻武阳君正在武阳重金招揽义士,或许两位士子可以前去博一博,老朽言尽于此,还望士子三思。”
陈嵊拱手行礼道:“多谢老丈告知。”
说完,告辞进了内院,先让子之回屋,自己也回到房间,早有采莲奔了过来,鼻子在陈嵊身边嗅了嗅,挥了挥手道:“先生饮酒了。”
陈嵊点头道:“我与子之一见如故,多饮了几杯,并不碍事。”
穆河在旁边问道:“先生见着公孙没有?”
陈嵊点头道:“见着了,不过公孙说还需要考虑一番。”
穆河由衷笑道:“那便好。”
陈嵊的眼神在穆河与采莲身上转了转,说道:“事情即将办妥,在下多谢穆河湛阿兄弟与采莲的相送之恩,日后必有后报,明日一早,几位便启程回村去吧。”
穆河惊道:“先生一个人在蓟城,行事颇有不便,我三人正好相随为先生做些杂事,待先生之事稳定之后,我三人再回村不迟。”
采莲也道:“不错,不错,我才来蓟城一天时间,还没好好看看,先生便要赶我回去,先生真是无趣。”
陈嵊道:“穆河兄弟,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事情恐怕有些转变,你们留在此处只会陷入麻烦,所以明日请你们务必尽快离开蓟城。”
穆河道:“如先生所言,会有什么麻烦?”
陈嵊摇头道:“这还只是我的推断,实不敢告知你们,还请见谅。”
采莲嘟着嘴道:“反正我不走,我不走……”
陈嵊看了采莲一眼,说道:“我知道从村中临走之时,老夫人吩咐过你们,若我不愿在燕仕官,你们便会把我再‘请’回村中,我虽然不知道老夫人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你们也太小瞧我了,我陈嵊既然不远千里来燕仕官,不管遇上什么困难,也断无退缩的道理。”
穆河愣了半响,脸色一红,拱手道:“我相信先生的话,明日便启程离开。”
陈嵊回礼道:“多谢,我需去子之房中商议一些事情,你们早些休息。”
说完,径直走出房间,只留下采莲在身后跺足大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