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四人终于是搭出了一座挡雨小棚,围坐在草地上,公孙衍走进草庐中,不久取来一壶汤酒,说道:“此酒我可是珍藏日久,世间也只得此一壶了,适逢今日张兄自远方而来,今夜我们便与张兄共饮此酒,为张兄洗尘。”
苏秦微微点头,张仪站起身朝三人拱手道:“张仪今日之前与三位素未谋面,却得三位如此抬爱,仪纵是千言万语也难以表达心中的感激之情,还请受仪三拜。”
三人连忙跳起,扶住张仪,公孙衍哈哈笑道:“来,喝酒,喝酒。”
说完,高举酒壶向明月,呼道:“为了明日。”
痛饮一口,把酒壶递给苏秦,苏秦默默看着手中的酒壶良久,微微一笑,说道:“为了尊严。”
难得苏秦居然没有结巴,他狠饮了一口,递给陈嵊,陈嵊轻轻道:“为了未来。”
酒壶传到张仪手中,苏秦三人都望着他,他们都在猜测张仪会说些什么,张仪举起酒壶,沉声道:“为了心中所愿。”
酒壶又传回公孙衍手中,张仪问道:“不知公孙兄何故此语?”
公孙衍饮了一口,笑道:“明日之事今日启端,今日亦明日,明日复今日,环环相衔,为之一生。”
张仪拍掌喝彩。
公孙衍笑着对苏秦说道:“苏师兄,该轮到你了,这话在下可代劳不得,不免罪过。”
苏秦举起酒壶,说道:“志高……志高在于……其心,不……在……其身。”
其余三人微微一怔,皆是叫好,苏秦饮下一口酒,朝三人拱了拱手,说道:“大……家,见……见……笑了。”
陈嵊拿住酒壶,微微沉吟,抬头看了天空一眼,叹道:“世间事不如意者十有八九,今日有幸在此畅饮论说,明日复在何处独赏风月?未来之事飘渺难觅,把握住今日,方有握住未来的可能。”
张仪拍腿叫道:“陈兄高论,妙哉,妙哉。”
陈嵊微微一叹,说道:“酒后乱言,当不得真,当不得真。”
苏秦与公孙衍也是神色微黯,似从陈嵊的话中听出了一丝不易觉察的悲伤。
张仪高举酒壶,笑道:“三位不愧是先生高足,话中寓意颇深,令仪耳目为之振奋,相比之下,我的理由说出来怕是要贻笑大方了。”
公孙衍笑道:“张兄不妨说来听听。”
张仪说道:“人有不同,愿亦不同,时有不同,愿亦不一,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而彼一时亦同此一时,仪此时的心中所愿便是能拜入先生门下,与三位同做兄弟,日日畅论,岂不美哉,至于彼时成了此时之后,仪倒还没细想过。”
公孙衍点点头,笑道:“原来张兄也是一个妙人,我三人都想着张兄能做我们的师弟,不知张兄接下来作何打算?”
张仪说道:“三位性情真挚,想必先生也是心慈口软之人,仪有信心,可以打动先生。”
公孙衍侧着头,看了苏秦与陈嵊一眼,摇头说道:“张兄此言差矣,先生是何等高人,岂会受张兄所为制心,依我之见,若张兄当真长久守在谷中,以阿谀奉承之态示人,只会让事情适得其反。”
张仪讶了一下,瞬即点头,拱手道:“还请三位给仪指一条明路,仪此生必不敢忘怀。”
公孙衍笑道:“张兄严重了,我断张兄此事必在半月之内便有决断,若半月之后,先生仍旧不理张兄,张兄恐怕只能先行出谷,待日后再来定夺。”
张仪奇道;“半月?”
公孙衍指着苏秦与陈嵊道:“不错,且此非我一人之言,他们也是如此认为。”
苏秦与陈嵊双双点头,眼中少许失色。
张仪微微有些失神,公孙衍拍着他肩膀说道:“张兄远来是客,原本我们该勤酬款待,但自明日起,我三人需思索一些问题,要闭关静悟一些时日,恐怕我们也无心照拂你,这……招待不周之处,还请张兄见谅了。”
张仪啊了一下,连忙说道:“原来是仪唐突前来,打扰了三位的修行,为表歉意,三位只管去忙,饮食起居便由仪来负责便是。”
公孙衍假笑道:“这怎使得?”
张仪忿然道:“仪能结识三位,乃是天大幸事,若公孙兄再加推脱,便是瞧不起我张仪为人,今夜之酒也算是白白落入空肠之中了。”
陈嵊在旁说道:“张兄,那便有劳了。”
张仪答道:“此是张仪幸事,何曾有劳。”
公孙衍把酒壶口倒下,把仅剩的几滴酒舔入口中,叫道:“这可是我的最后一壶酒,看来后面需要禁口才行了,酒已喝完,夜也深沉,明日我还得去采茶呢,不如睡去吧。”
几人都是点头,告辞归屋,却是各怀心事。
这以后数日,苏秦三人每日都是各奔四处,寻幽静之所,苦苦思索那心中的答案,张仪自然是奋起力气,除了必随公孙衍采茶外,饮食起居皆不落下,鬼谷中放着诸多书籍竹简,闲时他便发疯般地背诵,铭记在心。
四人皆是相聚时少,转瞬半月只剩一日,张仪已无心思读书,静坐在草棚,心中不免苦涩,想起再过一日,自己怕是要落魄一般地回到起点,几乎落泪。
“张兄在此静思什么?”公孙衍走了进来,短短十几日光景,他消瘦了不少,但眼神深邃,又与以前有些不同了。
张仪说道:“半月之约快要到了。”
公孙衍坐在他旁边,点点头道:“是啊,半月之约快要到了。”
两人坐着,不语,少顷,陈嵊也走了进来,瞧见公孙衍与张仪,微微点头,坐在公孙衍身旁。
苏秦走了进来,望着坐在床边的三人,嘴唇有些颤动。
公孙衍站起身,说道:“难得今日有暇,苏师兄与陈师弟去山下购些粮草食物,我与张兄去山中拾些柴火。”
苏秦慎重地点了点头,与陈嵊走出了草棚。
张仪有些不解地看着公孙衍,说道:“公孙兄,你们是否有事瞒我?”
公孙衍摇摇头,沉声说道:“明日自然见分晓。”
张仪奇怪地瞧了公孙衍一眼,公孙衍摆了摆手,朝张仪说道:“跟我进屋。”
张仪不解地跟着公孙衍来到草庐里面,公孙衍神秘地从床铺里掏出一个木箱子,掀开来,里面是一卷枯黄古朴的竹简,公孙衍抚着竹简,油然肃穆说道:“这是太公语录,我珍藏的宝贝,他们都不知我藏在什么地方。”
说完,又郑重地盖好木盒,重新放入床下隐秘之处,站起身大笑道:“走吧,咱们去收拾些柴火,今日得忙一整天了。”
陈嵊随着苏秦走在出山的路上,说道:“苏师兄,你觉着,我们是否该多买一些粮草回去?”
苏秦微微点头道:“理应如此。”
陈嵊有些伤感地道:“苏师兄,你说过了明日,这条路我们是否会再走一遍。”
苏秦止住脚步,缓缓说道:“出山的路好走,进山的路难于上青天。”
他的话说得很缓慢,居然听不出一丝儿结巴,陈嵊点点头道:“是的,苏师兄说得不错,路途艰难,人心难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