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嵊皱一下眉,景翠的话中之意是在质问郑圆是否有代表越国誓盟的资格,若郑圆回答稍有差池,只怕誓盟将变成归降,意义就完全不一样了。
郑圆沉声道:“大王已留下遗言,将诸多国事暂时托付与寡君,待公子玉从闽南而来,便使其继承王位,在此之前,我会以大王的名义治理国事,还请将军宽心。”
景翠微微沉吟,随即大笑道:“好,来人,取来笔墨。”
下人取来笔墨,四人皆在条约上签字,盖上手印,再盖上国印,忙活一阵,楚越会盟终于结束,景翠也吩咐军士们先运一点干粮上山,郑圆两人也随同运粮之人一同上山,景翠送至营口,抽了一个郑圆不在的空档,对陈嵊问道:“士子,难道你当真要去越国仕官?”
陈嵊说道:“往绝崖岭一趟,使我见到了战争造成的惨象,让我心中感到十分不安,我不知道我到底做对了或是做错了,我现在能做的,只是不想看到越国的未来全部压在一名女子肩上,将军,你大可放心,此战之后,越国已成为过去了。”
景翠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顿了顿说道:“王上已知前因后果,破越之功,大半在士子之策,故特命末将转告士子,若士子能够随我回郢,令伊之位当归士子。”
陈嵊笑道:“请将军代在下多谢王上,只是此刻还有诸多事宜需要处理,请恕在下不能回郢。”
景翠道:“若士子厌倦了,尽可回楚。”
陈嵊道声多谢,说道:“这次班师回郢,只怕景舍便该告老还乡了。”
景翠脸上露出笑意,说道:“少了这老匹夫与我拌嘴,堂前便要少了些许乐趣了,我还得适应一段时间才行。”
陈嵊沉吟道:“将军,楚已破越,东南无忧,二患已除其一,现在最重要的是向西攻略巴蜀之地,占据长江上游,此事若成,楚才真正可以放开手脚,在诸国争霸中占据稳固上风。”
景翠道:“我会将士子此话告知王上。”
陈嵊笑了笑,说道:“在下便告辞了,屈丐将军正领兵在莒城征战,如今楚越和盟已成,将军还是抓紧时间领兵去支援一下屈将军才是。”
景翠点点头道:“这正是我在担心的事情,我军刚攻略完毕越国,虽然士气正旺,但人疲马倦,兵刃未磨,马上便与齐开战,实在不是最佳时机。”
陈嵊笑道:“那在下便送将军四个字,见好就收。”
景翠怔了一下,大笑道:“好一个见好就收,妙,妙。”
这时郑圆已经提了一个包裹走了过来,陈嵊连忙告辞跟了过去,瞧了瞧郑圆手中的包裹,说道:“王后贵为一王之后,岂能亲自负重,还请让在下提着包裹吧。”
郑圆脸色微红,轻声道:“包裹里乃是一些女子用物,怎好劳烦士子。”
陈嵊不由一笑,说道:“是在下鲁莽了。”
景翠静静站在原地,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黄歇走进身旁,也看着陈嵊的背影,说道:“将军心中是否正在犹豫?”
景翠道:“我看不透他,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我不相信以他之才能,会去做一件没有目的的事情?”
黄歇叹道:“将军何必去想这些事情,至少现在看来,因为有他之策,楚才能破越,只要花些时间整顿原越之地,楚将成为七国之首,因为有他之策,景舍才会被迫辞去令伊之位,将军才能成为楚臣之首啊。”
景翠点点头,突然笑道:“幸好我们也有他的把柄,越后应该还不知道他其实并非齐臣,实是为楚效力的吧?如果让她知道此战的内情,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黄歇凝色道:“将军,近期还是不要向越国说破此事,否则将永远失去陈嵊之心。”
景翠点点头,说道:“我理会得,他既然去了越国,王上应该不会责怪我等两人办事不利,也无妨了。”
黄歇道:“王上那里,便由在下去说,必无纰漏。”
景翠点头道:“对了,我将率本部兵马赶往莒城,此间事情先交给你了。”
黄歇拱手道:“预祝将军能成功破敌,我将在郢都设宴为将军接风洗尘。”
绝崖岭上,无强已经入棺,但为掩耳目,越军并未加孝,这些越军听说已经可以回到会稽,悲伤的脸上总算有了些许喜色,但九江之地已失,无法更改,那些家在失地的军士脸上更显愁色。
无强的棺木拜访在崖边,尚未盖棺,郑圆静静站在旁边,低头看着棺木中的无强,脸上尽是思念,轻轻摩挲着无强的脸庞,柔声道:“大王,你最喜爱看妾身跳的剑舞,现在便让妾身为你舞上最后一次,至此以后,世上便再无这段剑舞。”
郑圆稍稍后退,双手持剑,脸露微笑,身子挺直,突然双剑齐出,剑光闪耀,如太阳生起,初时可见全观,淡浅旭丽,再过得一会,光影乍现,夺目耀眼,及至后面,已不可睁目视之。
郑圆身穿舞衣,衣诀而起,像是那不定飘逸的云层,时而把剑光藏在云层,又射到水面上,让人早已经分不清那里是剑光,哪里是衣诀,入眼的,只是那片朦胧的光亮。
郑圆跳了一会,双剑慢了下来,太阳西去,幻出五彩光彩,渐渐归于静寂,苍凉,郑圆脸上已是挂着泪花,趴在无强棺木上痛哭起来。
陈嵊静静站在远处,满心里都是刚才郑圆的舞姿,突然一跺足,悠悠长叹一声。
越军大吃了一餐,因为越有失地,有些军士家在失地之内,郑圆让这些军士自愿选择,可以跟随自己去会稽,若是不愿意离乡,便发放些粮草,准其归家,众军士一阵沉默,皆环顾周围的人,然后开始议论起来,有人选择离开,也有人选择跟随,最后算下来只有五百多名军士愿意跟着郑圆回到会稽。
郑圆当下让禹期把粮草发放给离去的人,又差人去楚营要来一辆马车,把无强的棺木放在马车上,做好这些,便拔营启程,向会稽方向而去,由于景翠已经带兵出发莒国,黄歇便领着剩下的楚兵在旁护卫,一路浩浩荡荡,终于是离开了昔日的越都琅琊。
郑圆骑在马上,回头眺望着远处已经残破的琅琊城,脸色悲伤,陈嵊骑马赶来,也看了琅琊一眼,叹道:“王后,走吧,已经过去了。”
郑圆转头看着陈嵊,微微点点头,轻声道:“是的,已经过去了,士子,这些日子真的是多谢你了,士子为越奔波劳累,越国连一顿饱餐也不曾给你,实让郑圆心中过意不去,如今诸事暂平,路上若在客栈歇息,我想请士子饮酒一叙,以表谢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