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世界，股股水流在离有道周身穿梭，涌进他的口鼻内，呛得他咳嗽连连，呼吸艰涩。
一连串的气泡从他的鼻口里冒出，咕噜噜地向着上方浮去。
意识模糊，离有道的视线越发狭窄，眼皮子的下搭让其只能看见一丝昏黄。
在视线内最后一丝景象也消失后，离有道彻彻底底地闭上了眼睛。本以为一切都将会是结束，但离有道却在闭上双眼后，意识清晰，更是有着一面狂风呼啸而来，吹得他衣袍鼓起，猎猎作响。
“嗯？”
口鼻像是突然间打开，他同时睁开眼睛，胸膛剧烈起伏着呼吸。
不再是在水中，离有道突然发现自己身处在昏黄的雾色之中，周遭迷蒙蒙的一片，看不分明。
脚下湿润，磨损地厉害的布鞋早已湿透。像是重新获得身体的控制权，离有道尝试着抬腿跺脚，在感到那股多年的熟悉后，他低下头看去，看到了浸湿的布鞋下，相并在一起的数根棕色竹筒。
“阳寿无几，吉时未到，留不得，走不得，难哉……难哉……”
轻风吹散离有道面前的黄雾，那套着漆黑粗布麻衣的男子陡然出现在他面前。
心中危机感陡升，离有道下意识地后退几步，但脚后跟却半空踏在水面，这才发现原来自己正处于一片竹筏之上。
反手想要抽剑，手中却是空空如也，往事犹如潮水涌进脑海，让离有道想起御风铃被弹落水中的一幕。
抬手摸了摸脖子，并没有那漆黑的锁链，面前的男子背对着他，手里正撑着根长长的竹竿慢慢划水。
浓浓的黄色雾气之中，那男子撑篙划水，以一竹筏，载着离有道浮在昏黄的水面，向着不可知的前方缓缓前行。
衣袍还是湿的，离有道有些失神，有些分不清梦境现实。
“这里……是哪里？”
呛水的喉咙让离有道的声音有些嘶哑，那竹筏前的男子却是手中动作一顿，缓缓转过身子面向离有道。
苍白的脸，正是当初在水里所见到的那副面孔。
虽然面对自己，但离有道却并不觉得对方正在看他，纵使脸上笑容诡异，但那空洞无神的双眸，无时不在昭示，离有道面前的这人，就是个死人！
漆黑的粗布麻衣宽松得套在他的身上，将那独特的白金铭文服掩盖大半。
离有道心中思量，恐怕眼前此人，就是那竹远六名束卫之一。
“难不成那染清秋与竹远等人，都落进了这圆池之中？可，可这里又是哪里……”
那人面朝着离有道，空洞的眼神看得他后背冒汗，整整一炷香的功夫后，那男子的脑袋突然一歪，夸张的弧度，让人以为随时都能够从脖颈上滚下。
诡异地笑着，看着离有道的方向。
那人的嘴唇未张，喉咙未动，却有个声音幽幽传来，“此处……黄……泉……”
竹筏顺着昏黄的水流，在浓厚的雾气内漫无目的地前行。就在面前男子发出声音的时候，离有道突然瞥见远处黄雾翻滚，露出座石桥的一角，但是还未等他细看，那显露的一角便又是被雾气掩盖完全。
从那一角可以猜测，应该是座极大的圆石拱桥，犹如道暗白色的飞虹横跨水面，不知连接着什么。
离有道的眼眶睁大，想要多看什么却是无果。看着周遭茫茫的昏黄水面，他深吸口气，压着声音问道，“你，又是谁？”
依然许久，那男子无神地看着离有道，只听得见流水哗哗。
“我？我，是大秦束卫……不，不是，我，我是……摆渡人……”
离有道的问题勾带起那男子脸上回忆挣扎的神色，但仅仅一瞬便是消失无影。木讷得地抬起双手，握着那一杆竹篙插进水里，然后又是缓缓拔出，推着竹筏向着前方而去。
周围的黄色雾气突然开始向着后方飘去，随着那男子手中的动作逐渐加快，离有道的脸上开始感受到微微凉意，大片大片的雾气从前方拍到他的面颊，轻起的微风让他的发丝飘扬而展。
“这是要去哪里？”
没有回答他的问题，那男子背对着，手中动作迅速。离有道正想上前，却发现眼前之人凭空矮了半截，七尺多高的身材，却是瞬间蹋下两尺。
“怎么回事儿？”
这一幕看得离有道不可言表，那男子就像是突然跪在了地上，手中撑篙的速度也终于慢了几分。就在离有道犹豫片刻，想要再次上前的瞬间，相同的一幕再次发生！
只有五尺多高的身材再次向下一蹋，远远看去就像是那人没了下半身似的。
“没，没时间了……来，不及……这幅身体，太，太脆弱……”
手中的竹篙插进水里，却再也没有力气拔出，那只剩下上半身的男子扭过头看向离有道，一张苍老无比的干瘪老脸深深震慑住离有道的心神。
“只能到这儿了……”
说完，那男子的上半身又是向下一蹋，顺势朝着前方倒去，“噗通”栽到水中。
“咔嚓咔嚓……”
脚下的竹筏突然解体，散落成数根竹筒，离有道身子晃动，便是再次落尽昏黄的流水之中。
那股难受的感觉再次袭来，离有道感觉自己的肺部已经毫无空气，干瘪得像是要贴在了一起。再次于水中睁眼，脖子上的黑色锁链还在，拉着自己的身躯不断下沉，但是那眼前身穿麻衣的束卫却是身体消融，像是被这流水腐蚀，逐渐支离破碎，化作气泡无数。
宽大的麻衣从他身上脱出，顺着气泡迅速向着上方漂浮而去。
离有道的身子无法动弹，此刻在深水之中就像是一张纸片，被水流冲得缓缓摇摆。
下沉，继续下沉。
他的身子缓缓翻转，逐渐脸面朝上，看着那漆黑的粗布麻衣犹如一朵大花，悠悠得在水底招摇，然后浮向水面，距离自己愈来愈远。
遮蔽自己视野的黑影已经远去，但是接下来的所见，却更大程度地震撼着离有道的心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