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有道稍稍抬头,双眸盯着无常殿三字站立许久。那药童孙梓半蹲在昏迷的毕山旁侧,脸色还是有些苍白,浑身微微抖动,神情紧张地看着离有道的背影。
“哗哗……哗哗……”
寂静的空间内,水流之音隐隐传来,时断时续,若有若无。
离有道眉梢微动,扭过头朝着青铜巨门对面看去,孙梓眼睛睁得很大,睁得连血丝都出现不少。
这个时候,离有道才发现在这青铜巨门之后,三人正处于青石砖块所砌成的方形石室,长宽约莫三十尺,在青铜巨门对侧,有着一条九尺长宽的通道,方才那哗哗流水的声音,便是从此处传来。
离有道脸上露出兴趣,反手抽出御风铃提在手里,扭头看向孙梓。
“那是什么?”
孙梓咽了咽口水,紧张地摇晃着脑袋,“我,我不知道……这青铜门后只有我师父进来过……”
缓步朝着那通道走去,孙梓像只受惊的猫,浑身汗毛竖起,两只手连忙摇晃不止。
“英,英雄……你别去啊,你去了,我,我怎么办?”
孙梓瞄了周遭一眼,双眼盯着离有道似是哀求,脸上表情像是几乎要哭出来。
“那你跟我一起来!”
听此一言,孙梓脑袋突然一缩,仿佛乌龟瞬间缩回壳里,面色难看。
轻笑几声,离有道活动着身子,漫不经心道,“你还是在这里好好照顾毕山,我去看看就回来。”
说罢便是朝着那通道缓步走去。孙梓想要跟上去,但神情稍稍犹豫,瞅了瞅周遭,又看了看眼皮轻轻颤动的毕山,便是低下头去,蜷缩着身子,眼里瞄着离有道的背影渐渐向着那通道走去。
靠的有些近了,浅浅的黄光从通道尽头透出。
这通道内的石砖表面,已经生出了厚厚的青苔,不仅仅是脚底,离有道抬头也能看见不少,实在不知这地方究竟存在了多久。
双脚踩在青苔上,柔软间更是冰冷,离有道想起了药王谷谷口的石阶,都是一样的冰冷,不仅仅是肌肤,更是灵魂层面的不寒而栗。
这通道并不长,离有道还没仔细探看头顶青嫩的一片,便已是走到了尽头。
柔和的黄光从尽头瞬间弥漫他所有的视线,等到双眼适应之后,一处二十丈的空间呈现而出。整个空间之内皆是弥漫着柔和的黄光,离有道的视线凝聚在空间中央。那里,正有着一方圆池,昏黄的池水在其中荡漾。
离有道正欲靠近,突然那“哗哗”的水声再次传来。
圆池中央,黄水荡漾,圈圈涟漪由点扩散,不断放大,整个水面跌宕起伏,明明只是一潭死水,却活跃得像是不断流动,更是翻出海浪小花。
离有道停下脚步,眯着眼睛瞧去,突然看见那池水之下,一朵黑色的花朵飘摇绽放,那黑色的花瓣随着黄水的流动而静静摇曳。
三四大瓣在水下翻转,交叉,渐渐地朝着水面上浮。
“哗哗……哗哗……”
那朵黑花已经有一角从水下浮出。
一点一点,大片的黑色逐渐出现在离有道的眼里,并且在浮出水面之后继续上升,直至腾空。
离有道的眼睛睁大了,双眸内精光逐渐浮现,一种饶有趣味的情绪在他瞳孔里开始酝酿。
那黑色的东西完完全全地出来了,伴随着阵阵落水之声。
昏黄水底下的花朵,在浮出水面后,却是一件黑色的粗布麻衣!
那粗布麻衣从水底升腾而起,哗哗流水声音不曾间断,昏黄的水流在麻衣表面形成股股细流,相继流入下方圆池。
不知是否是错觉,就在这黑色麻衣浮水而出的时候,整个空间便是骤然黯淡不少。
原本还是浅黄的颜色,却在此刻变得昏沉阴暗,就像黄色之中夹杂了不少墨黑之色,这粗布麻衣之上的墨黑。
感觉眼睛有些发涩,离有道伸手揉擦着眼睛,却在指尖缝隙内看见那粗布麻衣完全悬浮于圆池黄水之上,当其表黄水尽数流尽,便又是上升三四寸距离,尔后即刻停顿,随即缓缓下沉,向着那下方圆池而去。
衣襟沾水,然后浸湿,接着没入。
那通体漆黑的粗布麻衣,就在离有道揉擦眼睛的时候,再次沉入水面,化作一朵黑色大花,悠悠地在流水之中摇曳,犹如含苞许久而绚丽绽放。
“哗哗……哗哗……”
流水声消逝了,整个空间突然又是亮上几分,处处弥漫着淡黄色的柔光。
离有道还站在原地,他的脸上微笑着,眼眸内兴奋的光彩无论如何也是遮掩不住。他第一次看见一件衣服,能够从水中升腾而起,又从半空沉降而下,哪怕那只是件漆黑的粗布麻衣。
等了片刻功夫,再也没有什么事情发生,在淡淡的柔光内,让人蓦然升起一种安宁。
刚刚迈出几步,走出三四米的距离,那“哗哗”的流水之声却是再次回响于他的耳畔,那朵黑色的花朵,第二次由水底摇曳而出,升腾而起。
青铜巨门后,毕山的脸色惬意,肚子鼓了又瘪,有着轻微的鼾声,下巴处小辫胡子上,粒粒水珠粘附,那是他自其嘴角流下的口水。
昏暗之中,孙梓尝试摇了摇毕山,没有丝毫反应,他的眼睛盯着面前的通道,每一次“哗哗”流水声音响起,通道内昏黄光晕透出,他便是脸色苍白,上下牙齿打颤,战战兢兢地环视四周,然后将身子蜷缩得更紧。
离有道饶有趣味地看着那件粗布麻衣上浮又下沉,反反复复四五遍时光,怎么也看不腻。看着它在这黄水之中起伏不断,离有道突然心里有个疑问,对这衣服不断浮沉的疑惑。
就在第六次“哗哗”水声响起,在他的眼已完全适应空间内这颜色变化的时候,他看见了那黑色粗布麻衣胸口的一摊血迹。
一滩黑血,浸染在黑色的粗布麻衣上,实在很难凭肉眼看出,但偏偏离有道做到了,看到了。
这黑色的粗布麻衣,就在离有道眼前不停地浮沉,昏黄的池水浸没衣襟又沁出落下,反反复复,起起伏伏。
看得久了,离有道突然懂了。
原来,这件衣服,是想要洗掉那胸口的一滩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