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片广袤的沙漠,眼过之处,皆为黄沙。偶尔能见到有运货的商客赶着骆驼,硕大的脚掌似乎还印在了沙土上。大概是晚上留下的。凭借着这些脚印,相信很容易就能找到前进的方向,并不怕走丢什么的。
太阳刚刚从东边飞腾而起,沙漠里还没有烘烤的灼热感,现在还仍是早晨。
到了这个时候,选择赶路的人也只有一个小小的影子。
“老板,你在哪儿……”
小姑娘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在山洞里乱窜了一整晚,体力早就已经透支得不成样子了。
她的小手伸进背包里去,想要取出什么,身体却已经撑不下去了,迷迷糊糊的,竟然就这么摔倒在沙漠之中,暴露在高强度的阳光之下,睡了过去。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露露在半梦半醒间,好像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太累了。”
睡去的小姑娘被人背起来,像是件易碎物品一样被看待,被轻放到了一个毛茸茸的东西上面,好像还很宽敞的样子。只是,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她已经没有力气再睁开眼睛去看了。
“嘿,闭上嘴巴,你敢吃她我就把你炖了。”
赫伯特先生夹紧了双腿,佯作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身下的大家伙。
令人感到惊讶的是,他呵斥的对象并不是什么马匹,而是一头通体漆黑的巨型蜘蛛。那头蜘蛛在阳光的照射下,比在阴黑的洞穴中看起来要和善不少,虽说身上还沾着些白色的蛛丝,可那一双灰溜溜的眼珠转动着,好像在瞧着主人的脸色,一副很尊敬的样子,使人觉得是个不错的坐骑。
而这只大蜘蛛的背,就像是一张移动的野餐桌布一样,上面除了坐着的赫伯特先生和睡着的露露之外,还放着一大盆鲜艳的紫色花朵,肥肥大大的花瓣,十分漂亮。
“真是有惊无险啊……”他摸了摸身下的大蜘蛛的棕色毛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时,小姑娘一直带着的背包,也已经重新背在了赫伯特先生的身上。他摸出一瓶温泉水来,还散发着不低的余温,于是抱起露露,给她喂了一些。
赫伯特先生取出随身携带的指南针,时而调整一下进军的方向,时而低头拍拍大蜘蛛的毛发,示意它快些或慢些,倒也算得上是专业。只是小姑娘睡得香甜,他也会偷偷地去摸一下她的头,替她理一理乱了的发丝。
只是,露露不知道他已经安全地出来了。不知道在她的梦里看到了什么,每过一会儿就说着梦话,嘴里不停地叫着“老板”“老板”,虽然是深度睡眠,可似乎随时都会醒来的样子。
也许是做噩梦了吧。赫伯特先生安抚着她,尽量让她休息得好些。
其实,他心里一直很内疚,把露露带在身边,有时让她照顾自己,有时又让她自己去逃命,自己没能尽到一点儿保护的义务。即使是小姑娘执意要跟着他的,可赫伯特先生心里还是想要快点去到王国的中心,找到那座防卫最高等的都城。在那儿定居下来自然是最好,可以让露露早点过上安定的生活。
“嘛,到时候一定要让她穿得漂漂亮亮的。”
这句话,就当没有看到好了。
……
所谓浩瀚的沙漠,不过是世界的一隅。赫伯特先生乘着蜘蛛,怀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女孩子,就这么过了境。午后,便见一绿洲,人来人往,上有城门,书和平之城。
他见这宽阔的城门,高大的城墙,确信这就是地图上所标注出的地方,到了这里,大概就象征着此行已经过去了三分之一。
“站住!”两个全副武装的守卫喝住了赫伯特先生,寒冷的长矛仿佛随时都会刺向这只大蜘蛛。
“什么事。”他面色不改,做了个噤声手势,“小声点,没看到她累坏了?”
“滚下来,和平之城禁止怪物入内!”其中一个守卫仍扯着嗓子向他大喊。
赫伯特先生叹了口气,压抑着心里的火,从小姑娘的口袋里摸出一张羊皮卷轴来,这便是他一路上所用的地图。而这时,他将地图反过来,把背面展示给那名守卫:“你可识得这上面的图案?”
那张地图的背面,恰印着一个金丝玉绘制的图案,约莫有一个胸章大小,似乎是一个血色的爪子,还有一枝玫瑰花,横断开来。
“这,这是……”那名守卫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图案,突然想到了什么,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连连磕头,“大人,卑职有眼无珠,请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小声点。”赫伯特先生再次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微微一笑,骑着大蜘蛛,昂首挺进了和平之城。露露侧躺在蜘蛛背上,不满地晃了晃小脑袋,但还是没有醒来。
两名守卫相视了一眼,都收起了长矛,彼此也都松了一口气。这种大人物眼里的小插曲,可在他们看来,确实是太过惊险了。
——和平之城。
这是一个矗立在沙漠和雨林之间的城市,极为繁华,根本就不是城镇之类所能比的。像是几天前的早集上的商人,也多数是从这里出发的。因为地处临近在王国的边境地带,而数百年来从未迎来过一次战争,是整个王国的和平象征,城池故此而得名。
为了不徒步穿过雨林,他只能选择来到这个地方,乘坐高速列车,直接通往王国的中心。
街道上,几乎所有的行人都会望向赫伯特先生,居然可以骑着一只大摇大摆的巨型蜘蛛纵横在和平之城里,这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就连那些驻扎在这里的骑士兵团,也不见得有这样的坐骑。
“露露好像真的累坏了……”
蜘蛛背上。看着熟睡的小姑娘,原本想要叫醒她的赫伯特先生也只得作罢,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
四周高起的白色圆顶建筑,宽大而多彩的玻璃窗户,充斥着中世纪欧式城里的优雅气氛。他望着这些林立的楼房,直奔着最高、最恢宏的一栋去了。
“就是这儿了。”远远的,赫伯特先生看到一名穿着白袍的青年人,眉若剑,目若星,腰系一条造型奇特的腰带,别挂着镶嵌着红宝石的短剑,看起来英气十足。
白袍青年也注视到了他,飞身跑过来,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那头大蜘蛛:“哥,你这是……”
“别在意,”赫伯特先生摆了摆手,很不在意的样子,“虽然我脱离了驯兽职业公会,但这门技术活儿可不是你们的专利。”说完,眼神突然多了一抹阴冷。
“哥,你这话就见外了。”白袍青年呵呵一笑,神情却有些落寞。他将赫伯特先生扶下来,发现了他怀里的小姑娘,疑惑道:“这孩子是?”
“她可不是孩子。”他笑了笑,“房间应该都准备好了吧?”
“是,”白袍青年恭敬地道,“哥,我带你去。”
赫伯特先生点了点头,抱着露露,抬起头看向那头大蜘蛛:“去吧。”
大蜘蛛低低的吼了一声,摇了摇头,虽说有些不满,可这就算是答应了。
赫伯特先生即将踏入门槛的脚一顿,头也不回地说道:“蒂米。如果那些老顽固对我仍心存不满,现在就算是把我的身份公布出来,也无伤大雅。”
“是。”白袍青年恭敬地道,眼中闪过一抹阴冷,手也在不知不觉间按到了剑柄上。
……
午后的风,轻轻地叩开窗户,阳光迫不及待地冲进房来,顿时满屋明亮。
小姑娘从床上坐起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到竟然睡在一个没见过的房间里,顿时吓了一跳。
不过,还有一株紫色的肥肥大大的植物,正在盆栽里面,轻轻地随风摇曳,在阳光中朝她点头,散发着轻柔的香气。这株绒球葱,应该是被遗留在了那个山洞里面才对……
“这,这里……”她望望这里奢华却陌生的陈设,打量了身上的粉红色睡衣,忽的看向窗外的天空,有点委屈地说,“老板,露露好像是被坏人卖掉了。”
吱嘎一声,门开了。赫伯特先生石化般地端着放满茶点的托盘,看到小姑娘醒来后居然是这样的反应,是又让人郁闷又好笑。
“啊,谁?”小姑娘一听到有声音,立刻抓起被子挡住了小脑袋,好像还在打颤。
赫伯特先生忍俊不禁,如果真的是坏人,这招又有什么用啊。
“露……”他出声。
“哇,是老板!”小姑娘突然跳出被子来,满心欢喜地扑向了门口。赫伯特先生一怔,猝不及防地被粘在了脖子上,险些让他直接把托盘脱手飞出,剧烈地摇晃了几下。
——快,快下来。
他很想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可小姑娘整个人都吊在他的脖颈上,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我错了。”看到赫伯特先生这副样子,露露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很是抱歉。
——知道错了,那你怎么还在吊着!
赫伯特先生的双目中几欲喷出火焰来,脸色已经被闷得通红。
“因为不能光着脚下地的。”露露可怜地看着他,眨巴眨巴眼睛。可他却不吃这一套,竟然挂着小姑娘走回到了床边,将她推倒在了被子上。
刚一解脱,赫伯特先生就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
“呜。”小姑娘握起托盘上的一杯咖啡,双手捧着交到他的手上,“来,为你准备的……”
他面无表情地站在床边,默默地接过来,放在手心里:“我能打你吗?”
“不能。”她小声地回答。
赫伯特先生不甘心地叹了口气:“吃点东西吧。一会儿跟我下楼。”
“嗯。”露露没有多过问,想都不想就点了点头,接着从托盘上抓起了一个甜甜圈,就往嘴里塞,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
……
夜灯初上。会议厅。
“老板,有好多人……”小姑娘跟在赫伯特先生的身后,入座后,拉了拉他的衣角。
赫伯特先生握了握她的小手,轻声说:“没事,听着就好。”
“嗯。”她打量了一下这里。
不得不说,这个金碧辉煌的大厅里,装着十几个打扮不凡的人士,围坐在一张奇楠木桌旁,居然没有一点点嘈杂的声音,好像在等待着什么人的到来。
而这些人,包括赫伯特先生在内,他们的右胸前都别着一枚华丽的胸章,恰是一个金丝玉绘制的图案,是一个很清晰的血色兽爪,还有一枝玫瑰花,横断开来,像是身份的象征。
当有的人发现,居然有一个小姑娘蹦蹦跳跳地出现在这里时,脸色就有些不对劲了,更何况还没有别着胸章,但是,当他们的视线和赫伯特先生接触时,都灰溜溜地收了回去。这些都看在露露的眼里,她想,老板一定是和这些人打过交道。
“你也想别着它吗?”赫伯特先生低头问她,指了指自己胸前的图案。
“不。”小姑娘摇了摇头,轻轻咬着嘴唇,“有老板在的话,不管是什么东西,露露都不想要了。”
他哈哈一笑,揉了揉她的小脑袋。
这时,虚掩的红木门后进来了一个身影。这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一袭白金色的衣袍,手捧着一本圣经似的书,左右立侍着两名持剑的兵士。几乎是他刚一进来,所有人都站立起来,除了,一脸阴霾的赫伯特先生。
“大胆!”那名衣着华贵的中年男人皱了皱眉头,冲着他低喝道,“你是什么人?”
赫伯特先生冷笑一声,仍不肯站起身来,反倒是一副玩笑的表情看向他:“乔希,这才过了几年,你过惯了富贵日子,就连我都给忘了吗?”
“你是,”乔希受到了如此的冲撞,并没有立刻发作,打量了一下他的面容,却是面色一沉,“赫伯特,你还活着呢。”
“不好意思,没能遂您先生的愿。”赫伯特先生从桌上端起一杯咖啡,微微一笑,浅呷了一口。
乔希将那本圣经似的书本扔在了奇楠木桌上,压着喉咙里几乎要炸裂的怒火,两手向下微微一压,勉强挤出来了一丝难看的笑容:“各位请坐吧。”
“真是无礼的年轻人。”有的人坐下之后还冷哼一声,似有似无地瞥了一眼赫伯特先生。
他的话音未落,空气中就有了一点火药味儿。
“最近几年新来的家伙,就算地位爬得再高,可资格不够老,对于真正的精英骨干人员,果然还是不懂得尊敬吗?”一道声音不轻不重地响起来,恰好传遍了每个人的耳朵。循声望去,却是一名白袍青年,腰间别着镶嵌红宝石的宝剑,正是白日里迎接赫伯特先生的人。
“蒂米。”赫伯特先生向他看去,“对于这种不懂得真正的礼数的人,就不要怪罪了。毕竟,无知者无畏嘛。”他的眼中闪过一抹狡黠。
“是,蒂米感到由衷的抱歉,尊敬的兄长大人。”白袍青年站起来,右手至肩,躬身尊敬道,他的嘴角也露出了一丝得意。
“这,这样的动作……”原本那些对于赫伯特先生不满的人,竟然都是一致的惊讶,看向他的目光里也立刻有所转变。要知道,这样的动作,在这个王国里,可是象征着爵位的尊贵。哪怕是最低等的男爵,也足以和他们相提并论了。
“没事。”他摆了摆手。
“肃静!”乔希清了清嗓子。他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十几个人齐刷刷地看向了他,等待着这场发言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