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着那个熟悉的身影走去。
“拓,”赫伯特先生望着他的一只空荡荡的袖子,颇为关心地问,“这次押运的任务,就交给你去了?”
“为了他们,这是我分内的职务。”拓的眼神里面古井无波,给人一种毫无希望的感觉,可仍然流露出干练简单的神色。他的一只手葬送在了战场上,而那另一只手,还在扶着腰间的长剑,虽说不会再去骑马了,可是在那些死去的弟兄们看来,他始终都是那个最强的骑士长。
赫伯特先生沉默了。他想,拓的骑士生涯就这样结束了,不知道以后又要何去何从。
“老板,”一旁的小姑娘轻轻地拉了一下他的衣角,“我们也要跟着走吗?”
他摇了摇头,“我们也要出发了,动身前往主城。”小姑娘还没准备好,她没想到这么快就要离开这里了。
不一会儿,他们便出发了。
街上,晨风哀嚎。人们抬起头来看天,先前还是晴空万里的,可这时也笼罩上了一层厚厚的阴霾,仿佛哭丧着脸的孩子。赫伯特先生看到,随行的烈士家属里面,还有不少是白发苍苍的老人家,不由得心头一紧。在和平的年代,是由儿子埋葬父亲;在战争的年代,却是由父亲去埋葬儿子了。
远远的,他看到一队人马,约莫是有个二十多人的,看起来也很是浩荡。为首的一名年轻人,似乎是富贵人家,穿着金银镶边的大袍子,里头也是一片金灿灿的护心胸甲,居然都坦露在外。此人夹着马腹,面色不善,一副火气不小的样子,马蹄沉重地踏在地面上,直直地奔向了赫伯特先生一行人。
“停步。”拓自然是察觉到了这些人,左臂立刻一甩那只空袖子,示意车队停下来,而右手却是死死地摁在了腰间的剑柄上。他随时作好了战斗的准备。如果有旧仇怨的家伙,这时也只有他能替弟兄们出头了。
“赫伯特,”那人的气焰很是嚣张,从鼻腔里冷哼一声,阴桀桀地盯着他们每个人,“你们这些卑贱的布衣,胆子可真是不小!”
“你来这儿做什么。”赫伯特先生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并没有作出什么过激的反应。
“嘿,笑话,”来人就像一个地痞流氓,趾高气昂地骑在马上,居高临下,“我的好兄弟蒂米都战死了,本爵于情于理,都该来为他讨个公道。”
赫伯特先生的眼神中划过一抹阴厉。他没有发作,只如针般立在地上,回应道:“这场战斗非他一人丧命。唐纳森,你所谓于情,不过是小时候与我们见过几面的交情;所谓于理,不过是以一个闲爵的身份来慰问亡者。谁给你的权利,叫了一帮人来问罪?”
“我可是男爵,我想治谁的罪,谁就得给我受罚!”唐纳森面上挂不住了,便直截了当地来了这么一句话。
见到他不再说什么了,唐纳森才渐渐平复了狰狞的表情。
拓皱了皱眉头,看向了赫伯特先生。这时他不能多说什么,只好看事态发展下去。
默默跟在赫伯特先生身边的小姑娘,也是不由自主地后撤了两步:“老板,他们是谁……”
“哟,好漂亮的小妹妹,”那人如鼠般贼溜溜的目光一转,居然投向了什么都不知道的露露,轻佻的语气令人很是不满,“要不要留在哥哥这儿,共度好夜啊——”小姑娘就连抱着花的手都是一颤,她害怕地没有应答。
拓冷笑一声,想要抽出剑来,被赫伯特先生给摁住了。
“唐纳森,”赫伯特先生一把揽住了小姑娘,手指悄悄一勾,不知不觉间,将她随身佩戴的匕首给握到了手上,表情上却仍是风轻云淡,“你别太过分了?”
唐纳森阴森森地看着他,竟然翻身下马,一打响指,身后的二十余人也纷纷下来,个个剑拔弩张,一副随时要冲上来大干一场的样子。他在怒火之下,一开腔便破音了:“赫伯特,你这个低等的生命——该死的老鼠,简直是不知好歹!我看上的女人,一百个你也拦不住——”正在他歇斯底里的咆哮间,却也是邪笑着,冲着露露便来了,每一步都走得摇晃,看起来也是个整日作乐、品行不端的公子哥。
“滚。”他只说出了这样一个冷冰冰的字,毫无感情。
小姑娘似乎想起了什么。半个月前,她快要被僵尸群吞没时,老板好像也是这样子的。
“切,凭你一个小小的……”唐纳森已经颇有仗势欺人的意思了。只见,他一把推搡去赫伯特先生,嘴里还胡咧咧着什么,下一秒,却是声音一滞,整个人的身形都是在晃动,眼中的神彩一下子暗淡了。唐纳森低下头来,看到自己的小腹处被没进了一柄小巧的匕首,还能看到血从那里涌出来。
“小小的什么?”赫伯特先生微笑地看着他,手中的匕首却是捅得更深了,直往唐纳森的内脏里绞。他没有要唐纳森的命的意思,而是用实际行动告诉他,再不敬的话都可以说,但有些人,是连想都不要想碰的。
“啊——”唐纳森叫得惨绝人寰。这一幕,他没有想到,他身后的一干人更没有想到。他们就像是木头人一样,站在那儿一言不发,都被惊到了神经。
小姑娘吓得背过身去。她连忙捂住了嘴巴,紧紧闭上眼睛,不去看那些涌动的血液。赫伯特先生也只有在她的身前,才会微笑着做出这些可怕的事情。
“死了吗。”拓走过来,瞥都不瞥一眼,只随意地问向赫伯特先生。
“差不多了。”赫伯特先生头也不回,缓缓将手中的匕首抽出来。
抽到一半,他望了望唐纳森的表情。这家伙早就已经疼痛难忍,呲牙咧嘴地看向他,狰狞地狂笑道:“你死定了,你死定了!赫伯特,你的好日子到头了……我要将你剁了去喂狼……我要杀了那个女孩!”
听到这话,赫伯特先生仍然是面不改色,只那后半句,却是令他眼中透过了一抹杀意,手中利刃寒光大盛,本来都要抽出来了,又狠狠地向那里头扎去。更加锋利几分的倒刺,同样也是穿透了他的肠胃,从中斩断,一串黄白之物从里面迸出来。唐纳森的两眼一黑,后仰了下去,咚的一声,重重地摔在地上,死透了。
“拓,”他收起匕首来,擦拭了几下,“杀了个男爵后人,有没有触犯王国条规?”
“事出有因,是他先出言不逊在先,对公爵夫人大不敬在后。这样的家伙,就是丧了命也是自找的。”拓冷冷地看了一眼那地上的尸体,出声回道。
“公爵夫人……”小姑娘重复了一遍,脸红了红。
紧接着,他便抽出腰间的利剑,直指苍穹,看向前方的一干人,声若轰雷:“你们还想为他讨个说法吗?”
“不,不用了。”那些个人也都摆手,四散而去,连那地上的唐纳森都弃之不顾了,转眼骑上马便跑了个没影儿,望都望不见了。
这一切都来得太快。赫伯特先生揣摩了一会儿,索性也将那唐纳德给扔上车子,加以白布,一并送出城去葬了吧。
路上,小姑娘的神情似乎有些怪怪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儿,她拉了拉赫伯特先生的衣袖,失落地问道:“如果连人都可以随便杀的话,那和那些大僵尸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还有点人的样子吗,”赫伯特先生摇了摇头,露露还是太有同情心了,“反而这个人,就像个僵尸一样,想把你给吃掉。”
“唔,可是,”小姑娘还是于心不忍,“他也是一个生命,而且是为了蒂米来的……”
“那你就愿意被他给掳走吗?”他沉默了半晌,才反问道。
小姑娘的眉毛一蹙,很是不快地说:“老板!你太残忍了!”说完,竟然扭过头去就跑,向着南门就去了。连那怀抱里的绒球葱也是摇动着,似乎在宣泄着主人的不满。
……
“露露小姐出城了!”
赫伯特先生抓了抓手心里的匕首,已经被汗水浸透了。当下,最为危险的地带便是和平之城以南的地形,沙漠,高山和荒野。那里被划分为了鲁珀王国的“无人区”,没有条规,没有活人。令他最紧张的是,她唯一的武器也不在她的手上,即使遇到最低等的僵尸,便是也毫无反抗的能力。
“你们先去吧,”他简单地嘱咐着,“我可能不回来了。拓,后会有期,一定要将你的弟兄们妥善安葬。”说完,抬脚便走了。
“放心吧。”拓扬起手,就当是告别了。在他的身边,还有着一些参战过的弓箭手。他们都齐齐地向着赫伯特先生敬礼,并非以公爵的礼仪,而是普通的告别礼,就像是对着一个老朋友那样,愿安好,愿无虞。
此时,秋风乍起,漫天卷起了梧桐叶,恰逢天边闪烁白光,仿佛隐约在说:新的故事,即将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