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和平之城,给人一种热而不躁的感觉,明明就快要入冬了,可还是那么温暖。街道两旁的梧桐树都高高大大的,很好看,修剪得很整齐,一眼望上去,仿佛只有一棵一样。
每一天,居民们不必起得太早。除了那些巡逻的士兵和守城门的护卫,他们有时候误了点,还要被长官罚着用零钱去买糖,然后去分发给孩子们,请求他们的原谅。而往往有那么几个故作深沉的孩子,嘴里都塞满了糖果,还很不在意地摆摆手,含糊不清地说:“好了好了,下次不要再睡懒觉了,你快走吧!”然后回了家就要挨揍了。
当然,在这些孩子的中间,有时候还会出没一个大姐姐。她的皮肤很苍白,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虽然不能再算作孩子了,可是很活泼,偏偏能和他们玩得很开心。只是,孩子们都很好奇,那个大姐姐一直都抱着一盆紫色的花,呈绒球状,肥肥大大的,和那些够不着的梧桐树不太一样,每个人都特别喜欢,就算是再调皮捣蛋的孩子,也都会小心翼翼地摸一摸。
孩子们称呼她为“绒球姐姐”。
“绒球姐姐,”一个小女孩凑上来,冲她甜甜地一笑,礼貌地问,“我可以闻闻这朵花吗?”
小姑娘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嗯,当然可以!”捧起那盆绒球葱,放到了女孩子的鼻尖前。女孩子很努力地闻了闻,一股葱的味道扑面而来,可又不完全一样,仿佛还有点别的花朵的那种清香,以及牧草的鲜嫩味道。
“唔,它一定和好多种花都放到过一起。”小女孩认真地说,还板着手指头,一样一样地细数罗列着,“有玫瑰,有百合,还有康乃馨……”说着说着,自己就有点儿迷糊了。
小姑娘忽然有些失神了,表情看起来很失落。她想到了从前的花店。她和老板就是从那儿跑出来的,如今算一算,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这孩子说的那些花的名字,诸如玫瑰,百合之类的,都曾经是花店里面的招牌花。可能,这朵绒球也真的也沾上了一些它们的味道吧。她很想知道,那座城镇如今还好吗?
“绒球姐姐,绒球姐姐!”又是好几个孩子在叫着,“我们来玩捉迷藏吧!”
小姑娘的思绪被拉回了现实世界。她看着眼前的这一张张友善的小脸,不由得莞尔一笑,俏皮地说:“好啊,你们来藏,我来找?”
“快,背过手去,数十下!”一个小男孩迫不及待了,兴奋地冲出去,就要找个什么地方躲起来了。
小姑娘笑着点头,将那盆绒球葱放在了地上,立刻照做了。
很快,这儿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看在眼里的,只有满街的行人和马车,至于那些孩子,就连个影子都不见了。
“呼,跑得都好快啊……”她抱起那盆绒球葱,撅了撅小嘴,往旁边的小巷子里去张望。黑洞洞的一片,根本找不到有藏起来的孩子。
这个时候,小姑娘的肩膀上好像被人给拍了一下。
这些顽皮的孩子……真是耍着露露在玩!她咬牙切齿地想着,真是又好笑又好气,回过头来,一把就揪住了那个拍她的家伙,刚要发作,却是吓了一跳,像只受惊的小猫,惊呼了一声“老板”。
不知怎么回事,赫伯特先生神出鬼没地出现在了她的跟前,仿佛一个抓到了不听话的小猫的主人。他穿着一件天蓝色的燕尾服,打扮得有点儿像是有钱人家的大管家,哦,好像还差了一条领带。
“这才一大清早,就又跟着孩子们骗糖吃呢?”
他板着面孔,一副故作严肃的样子。
“没,没有啦,”小姑娘想要蒙混过关,很是慌张地在找理由开脱,“露露只是,只是看他们无聊,陪他们做游戏而已……没有糖果,没有糖果的。”然而,那一双飘忽的眼神却很诚实地出卖了她。
“骗人,是没有用的。”赫伯特先生很想笑,真的很想笑,都快要憋出内伤了,却还是装作冷冰冰地盯着小姑娘,仿佛要将她给看穿一样。
“可是露露想玩一会儿嘛,真是的……”小姑娘抱着花,很委屈地抬起头来,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很是无辜地看着他,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装可爱,也是没有用的。”赫伯特先生无语地看着她,感到一点办法都没有了。这种无计可施的感觉,就连他被围在僵尸海洋里面时,也不曾有过一点点。如今,居然是这样的一个小姑娘把他给摆平了。
“哦,好吧。”小姑娘若有所思地望着他,第一次很听话地顺从了,“老板老板,那露露不玩了,我们一起去一个地方好不好?”
露露居然听他的话了,这在第二次的守城战之后,还是破天荒的第一次。在此之前,凡是赫伯特先生叫她回去,都是相同的回答“啊老板我这就来”“老板受伤了,露露今天好难过,需要多玩一会儿才行”“露露好喜欢那个女孩子,露露要多陪陪她”之类的话。
“什么地方?”赫伯特先生狐疑地问。他不知道,小姑娘葫芦里卖的又是什么药。
“老板的花店。”她沉默了一会儿,终于,鼓足了勇气说了出来。
赫伯特先生没有答话。他不好解释,难道要说城镇已经永远回不去了吗?又或者是花店已经被拆毁了?
他感到仿佛有一把大锤,正在狠狠地砸他的心头。
“露露知道,那里很危险。”小姑娘咬着苍白的嘴唇,好像犯了错误一样,很小声地说,“可是,那里是我们的家啊,不是吗?”
赫伯特先生默许了,还是没有说话。
“呵,也是啊。”最后,他挤出了一丝丝难看的微笑,牵起小姑娘的小手来,便往街上走去。小姑娘冲着身后拼命的摆手,示意那些孩子们她要走了。
……
“老板老板,你看那只鸟好看吗?”小姑娘跳起来,特意指给赫伯特先生去看。
赫伯特先生面无表情:“那是蝴蝶。”
一路上,小姑娘走走停停,老是看看这儿,又望望那儿。偶尔,天空中会飞过来一只两只扑棱棱的蝴蝶,她就满心欢喜地追过去,还抱着一大捧绒球葱,跌跌撞撞地跟着。赫伯特先生总是很担心她,好像随时要失手将花盆飞出,将那些蝴蝶给砸死一样。
“老板……”小姑娘很不开心地看着他,“你老是不搭理我,绒球葱都不高兴了!”
说着,赫伯特先生看向了她怀中的花盆。那绒球葱倒也真的是低着头,很没精打采的样子,仿佛是被抽干了汁液一样。他哑然失笑,很明显,小姑娘是在强词夺理。
“来,我解释一下吧,”赫伯特先生认真地说,“现在是南方的十一月,早晨的秋风是最急最猛的,很容易就能将花藤给折断,尤其是像绒球葱这种脆弱的品种。不过,它倒没那么娇气,只是被吹弯了腰,根本就谈不上什么不高兴了……”他看着小姑娘一副被人欺负了的表情,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唉,还是没忍住。
“哇,”小姑娘流露出很是崇拜的眼神,“老板,原来你真的懂花!”
“……”赫伯特先生哭笑不得,“我可是开花店的,这些可都是最浅显的常识。”
“那,那有什么冷门的?”对此,她表现得很好奇,认真地提问道。
“太多了,”赫伯特先生边走边说,“比如说,我只要拿走这朵绒球葱上的一朵花瓣,过上几天,就能再长出一朵和它一模一样的花来。”
小姑娘瞪大了眼睛,张着嘴,惊讶地半天说不出话来。她这才知道,老板是上得了打僵尸,下得了种绒球。她突然想,什么时候露露也能和老板一样,能做得这么好呢?
“你就看好你自己吧。”赫伯特先生似乎是看透了她的心思,半开玩笑地说。
很快,他们就回到了那栋建筑物下。因为魔物的入城破坏,好多设施和建筑都重新建造了一遍,这几天才刚刚完工。小姑娘抬起头看见“议事会”三个字挂在上面,金光灿灿的,好像是涂过一层薄薄的金纱,很好看。
“老哥。”
赫伯特先生恍惚了一下,以为有人在叫他,怔了几秒钟,这才反应过来,自嘲地笑了笑,牵起小姑娘走了进去。
“哦,对了,”走着走着,小姑娘恍然大悟了,“老板,我们今天是要为烈士送行的!”
他点了点头。
大厅里停着一辆一辆的推车,起码得有个二三十辆,每辆上面都躺着四五个人影,都盖着白布,有的身边还有几捧白色的花。就连旁边流泪的一些人,也都穿着白色的衣服。总之,一切都是白色的。
大城主乔希也是一副憔悴的样子,眼窝稍稍凹陷了下去。他这几天也很是操劳,单是查清楚这些阵亡烈士的户籍,就花了他许多的人力和物力,到了现在,才能正式地为他们送行。应赫伯特先生的要求,他还遣人将这些遗体送到北部的墓园里去埋葬。
“他们都是鲁珀王国的英雄,也都是和平之城的守护神。”他双手合十,深深地冲他们鞠了一躬。
而在乔希的身后,还有几十个站着的白衣人。他们都是经历过那场惨烈的守城战的战士们。在这些人的中间,赫伯特先生找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