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沉入厚厚的云层中,广袤的天幕下是望不到尽头的黑暗。浓烈的酒香在乾清宫的前殿中弥漫。
空气凝结着,气氛僵持着,呼吸窒息着,目光焦灼着……曾经的惶惑,曾经的恐惧,曾经的痛不欲生,如熟睡中的野兽般,陡然苏醒。
又要失去她了吗?宇印凌轩紧握着拳头,好不容易才按捺下内心的纷乱如潮,故作平静的开口,“师映柳,放开她!”
师映柳摩挲着女子娇嫩的咽喉,似笑非笑,“让他们退下!”
还未等宇印凌轩下令,所有的黑衣人都极有默契的齐刷刷的后退几步。子砚上前作揖,“师姑娘,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万不可再铸成不可挽回的错误。若是你放开若……景妃娘娘,子砚以武林盟主的身份保证,绝不向师姑娘与韩公子下江湖追杀令。”
“好一个痴心人。”师映柳淡淡的开口,语气中不乏有些钦羡。
“盟主!万万不可!黑雨门残杀我们门派众人,先前盟主以力保黑雨门门主,如今还要背弃我江湖中人姑息这幕后之人吗?”
“盟主!……”
“你们很罗嗦!”子墨难得的有了些感情起伏,紧握青冥剑的手微微颤抖着,“侠义之道不就是扶弱除强吗?难道你们这些江湖上鼎鼎大名的掌门侠士要眼睁睁的看着若若死吗?”
“可是……”
“爹,”扶桑喊住一个看起来德高望重的人,“子墨说的不错,如果今**们为了杀一人而害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丧命,魔道之人必定会耻笑我们武林正道,说我们与他们一样,为达到目的不折手段!”
“好一个牙尖嘴利的丫头!”一个尖嘴猴腮的男子轻摇头,“夏掌门,难道你就要听信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的话放过黑雨门幕后主使?别忘了,无极门也因为黑雨门损失惨重!当然了,我们都知道扶桑丫头与子墨有婚约,若是夏掌门要帮亲,风某也没什么可说的。”
“风叔叔所言扶桑不敢苟同。”扶桑忿忿的开口,“扶桑只是有一句说一句,先前我们请子砚公子接受武林盟主之位,今日又对他所下的命令有异议,这种出尔反尔的事情一定为天下人所不齿。何况,无极门乃是武林上的泰山北斗,若是今日为了一己私怨陷无辜之人不义,他日,又怎么能在江湖上立足?”
夏侯惇捋了捋山羊胡子,暗忖半晌,随即下令,“无极门门徒听令,今日全听武林盟主差遣,有任何不服,门规处置。”
有了这个先例,江湖中人都纷纷向后退开。子砚浅笑,眸中是那可融化万年冰川的温暖,“师姑娘,子砚说到做到,还请师姑娘信守承诺,放过景妃娘娘。”
“我相信你。”师映柳轻笑,转脸看着宇印凌轩,神色变得愈加凌厉,“可是,我不相信这个狗皇帝!还不快让他们闪开!”
宇印凌轩脸色微沉,神色捉摸不定,半晌不发一语。
师映柳愣住,嘲笑着摇头,“妃暄,哦,不,应该是景妃娘娘才是。看着,那个男人才是你该选择的。他为了你甚至可以背信弃义,而你选择的男人,此刻却对你不闻不问。你何不与子砚一起隐居山野,男耕女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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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里一阵悲凉,强压住内心的纷乱如潮,我轻笑,“我的选择就如师姑娘选择韩绝而放弃南宫剑南一样。谁都看得出来,南宫剑南对你情根深种,而你不但不好好珍惜,反而还利用他来帮助另一个男人。我奉劝你一句,问问自己的心,究竟谁才是你真正爱的那一个!“
“哈哈……”师映柳笑得有些心虚,反问我,“好一个伶牙俐齿!那你呢?”
“我……”看着子砚那如湖水般清澈的眸子,我浅笑,“至少,我从来都没有利用过子砚;至少,我曾经真心实意的试着爱他;至少,我对子砚问心无愧!”
师映柳全身轻颤着,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紫銮帝,让他们退下!否则……”说着,白皙的手指就示威的紧掐我的脖子。
宇印凌轩半眯着眸子,僵在空中的手微微颤抖着,猜透他下一步要救我,我急忙打断他的动作,我不能,更不想成为他的累赘!
“师映柳,你太天真了。紫銮帝雄才大略,怎会为了一个女子而放弃他的宏图伟业?!更何况,我不过是他众多妻妾之一,他会为了我抛弃全天下的绝**子吗?!他会抛弃江山如画为了区区一女子袖手天下吗?!”
“试试不就知道了吗?”师映柳急喘一口气,缓缓开口,“紫銮帝,看来,你的景妃不怎么相信你,何不在天下豪杰面前证明你对他的爱呢?”
我急忙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相信他!看着宇印凌轩捉摸不定的眸光,我心里不由的一寒。
“宇印凌轩,若是今**为了救我而放走他们,我会看不起你!我会恨我自己!”反正我都死了那么多回了,也不嫌多死一次!
“兰儿……”宇印凌轩紧握双拳,示意侍卫严正以待,“我明白了……”
“好!紫銮帝,我就在你眼前亲手杀死你的最爱!”
“柳儿,住手!”凄厉的声音划破长空令在场的人猛地一震,韩绝摆脱架住他的侍卫,跑前几步,又被慕容宏截住去路,只能急吼吼的吼道,“别伤她,柳儿,千万别伤她……”
掐住我脖子的猛烈的颤抖着,一阵剧痛侵袭着每寸肌肤,我只觉呼吸越来越困难,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开来。
“公子……你果然是喜欢她的……公子……”手越来越紧,紧到快要令我窒息,大脑因为长时间的缺氧出现短时间的晕眩。
快死了吗?
“师映柳,若是你放过景妃,朕便放过尔等!”某个声音划过天际直直袭向我的耳膜,带着无以名状的恐慌与哀伤。
不可以!宇印凌轩你这个大傻瓜!你是紫云国的皇帝,怎么可以为了区区一个女子妥协呢?!
“哈哈哈……”师映柳凄厉的大笑起来,眼中满是狂乱,“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紫銮帝的心狠手辣天下无人不知,今日暂且放过我们,来日必定让我们付出比死更为惨烈的代价!今天,我豁出去了!就算死也要你最为心爱的女子陪葬!让你尝尝失去至亲至爱的痛苦!”
“柳儿,住手,别伤她……”韩绝已失去往日的平静,挣扎着向我们跑来,奈何他不懂武艺,刚跑近几步,又被慕容宏擒住。
“公子,为何……究竟是为何……为何全天下的男人都为她痴迷……为何连你也……”师映柳急喘着,她的心被嫉妒和恨意包裹着,手上的力度不松反紧,咬牙切齿的吼道,“你果然是狐狸精,果然是!”
好痛!不能呼吸了!轩,救我!救命啊!
“公子!!!”脖间的手突然松了,由于失去了支撑点,我摇摇晃晃的摔出去,“不偏不倚”的摔进宇印凌轩的怀里,好不容易接触到难得的新鲜空气,仓促的呼吸几口,却因为呼吸的太急,猛烈地咳嗽起来。
“公子,为什么?!”
我抬眸,随即猛地一惊,韩绝的腹部赫然插着一支匕首,鲜红的血将他紫色的衣袍染得更加的艳丽,仿佛是一朵盛开的莲花。
他居然为了救我以死威胁师映柳?!
韩绝深深地看着我,深呼吸几口气,强忍着腹部的疼痛,一步一步向我走来,每走一步仿佛都要用尽一生的力气。终于,他站在我面前,唇边依旧是宛若三月的沉静笑容,下一秒,他就掀开衣袂,跪了下去。
“公子……”师映柳一僵,上前扶住韩绝,大声说道,“所有的事皆是我一人所为,与韩太尉无关。你们要杀要刮悉听尊便,我决不反抗!”
韩绝抬手,制止了师映柳。深深地凝视着我,缓缓叩头,轻声说道:“娘娘曾说过,‘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娘娘曾说过,‘身处乱世,身陷荆棘,达则兼济天下,穷着独善其身。娘娘曾说过……哼……”
韩绝吐了一口血,棕色的眸子满是真诚,期待,敬畏……
我的身子猛地摇晃几下,不可思议的望着他,脑中的话脱口而出,“‘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公子还记得……”韩绝淡淡的笑着,“第一次见到娘娘,我就知道你是他……”
“你是无悲城外的那个乞儿!”怎么可能?!明明当日如此落魄的一个人,怎么会一朝飞上枝头?!明明当日只是好心想要救人,不料却飞来如此横祸?!莫非,这又是我埋下的恶因?!莫非,今日的种种只是因为我当日的妇人之仁?!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比好心救人却酿造悲剧更可怕的结局?
“公子还记得绝……绝有今日,全凭娘娘当日的金玉良言……”听到此,不仅是师映柳,就连在场凡是有大脑的人都是明显的一惊。
“你怎么知道是我?人有相似,你就不怕认错?何况全天下人都知水凌宇跳崖而死,你又凭什么判断我们是同一个人?死而复生这种无稽之谈你真的相信?!”为什么这里的每一个人宁可相信我死而复生也不愿相信人有相似?!子砚子墨是这样,慕容宏是这样,太后婆婆是这样,就连宇印凌轩也是这样!
“外表是可以改变的,想法是可以掩饰的,唯一变不了的是一个人内在的灵魂。所以,无论一个人转世多少次,身份变化多少次,通过那双眼睛,都可以看到他的灵魂,他的真实之所在。”韩绝扯开嘴角,几近苦涩的开口,“你们拥有同样美丽的的琥珀色眼眸……何况,娘娘腕上的镯子已经说明一切了。”
我一僵,视线不由自主的落在镯子上,他认得?!他知道紫璃玉镯?!
“紫璃玉镯?!”师映柳惊呼出声,不可思议的抬眸看我,有什么在银色的眸中流转。
“所以,你接近朕的目的是为了替兰儿报仇。”
“不错。”韩绝笑了,隐隐透出几分宛若初春的阳光般柔软和沉静,“韩绝所学不多,只是读过几年书罢了,唯一精通的便是占卜。那几个月,我忍辱负重赚取银两,与最不屑的商贾打交道,只为有朝一日能混进官场,为公子报仇。所以一开始,我便处心积虑疏通官道,买通你身边的内侍;又命柳儿接近南宫剑南,与他成为挚友,乘机博取你的信任,手握兵权;还暗自买通杀手刺杀你,怂恿藩王叛变……本来一切的一切……都全在我掌握中……没想到……”
“没想到,我居然成了景妃娘娘。”
“是,”韩绝痛苦的闭上眼睛,脸色比刚才还要苍白几分,“这于我而言简直犹如晴天霹雳。我开始徘徊,彷徨……不知如何是好……”
“最后,野心战胜了一切。”我低叹一口气,果然,又是我的错,又是因为我的出现产生了蝴蝶效应。
“我好后悔……”
“公子,是后悔救了绝吗?”韩绝摇晃着站起身来,走前几步,捉住我的手按在匕首上,“绝的命本是公子所救,公子想拿走就拿去吧……”
我的手颤抖着,如果当**不曾救他,韩绝是不是就应该死了?如果要他的命格回归正轨,是不是要他死?!
不,我做不到!杀人我做不到!!!
“妃暄,不,娘娘,公子这些年全是因为你……你不能……杀他……”师映柳猛地攫住我的双腿,缓缓跪了下去。
我怔住,那么高傲的一个人居然会……下跪?!
“不,我从来不后悔救你……”缩回手,我轻轻摇头,无限感慨的说道,“我后悔……是因为我只救了你一半,我应该说,‘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正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
“公子……”
“韩绝,”我理了理他微皱的衣襟,“如果你对我还有一丝一毫的感激,就听公子一句,志士不饮盗泉之水,廉者不受嗟来之食。富贵不过是过眼浮云,你又何苦为了一己之私陷天下黎民于水生火热之中?!回头是岸。”
“回头是岸……回头……”韩绝一倒头,摔进师映柳的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