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疏星淡月。月光洒在皇宫的一处宅院内,粉墙黑瓦皆披上一层银霜。屋舍精雅,正堂外绕着一圈朱漆回廊,半支着的雕花木窗棂下,隐隐透出昏黄的烛光,给微凉的夜增加了一缕暖意。
我闭上眼睛靠在宇印凌轩的怀里等待死亡的来临。一秒,两秒,一分钟,两分钟……诡异的寂静弥漫在周围的空气中,师映柳微微一愣,急切的向身后的蒙面黑衣人吼道:“还不动手?!”
那些黑衣人依旧驾着弓箭,漠然的一动不动。
宇印凌轩轻轻揽住我,唇角勾起一丝淡淡的微笑,缓缓举起右手轻轻一挥。
下一秒,沉默的黑衣蒙面人竟然调整位置,目标对象了刚刚还胜券在握的女子。局势在转瞬之间发生了戏剧性的改变。
“你们……”女子不动声色,银色的眼里却明显的划过一丝迷茫。
宇印凌轩环住我,重新坐回龙座上,轻哼一声,“拿下!”
那些倒在地上装死的侍卫“忽的”一声站起来,立刻变动着身形将女子围在中间。女子茫然的看着眼前的突变,喃喃自语:“花间游。”
“南宫夫人身手了得,若不用此阵,又怎能将你生擒?!”
“狗皇帝!”师映柳狂乱的大吼一声,正要飞身上前,又被侍卫缠住。
“兰儿,知道花间游是什么阵法吗?”
目不转睛的盯着仍处于战乱中的师映柳,我下意识的摇头。宇印凌轩调整好坐姿,一副看戏的模样,紧紧盯着那一袭白衣,“花间游是一门以幻术迷惑武林高手的阵法。主要是按照北斗七星与金木水火土的变化设计的迷阵。布阵的人武功不必太高,只需按照阵法的要领及时变化即可。阵中有一处生门和死门,若是找到生门,便可逃出生天。若是进入死门,那……呵呵……”
“真有这么玄?”我蹙眉,谁这么聪明设计出这个阵法?一定死了不少脑细胞!!
“看看不就知道了吗?”宇印凌轩轻笑一声,打了一个响指。殿前的阵法瞬息万变,刚刚还处于下风的侍卫顷刻就又将师映柳困在阵中。
“嗯……你不怀疑我吗?”揪紧衣角,我抓紧时间道歉,如果到了寝宫里,最后说不定又要到床上。
“你玩的尽兴吗?”宇印凌轩偏转头看我,眼底掠过一丝讥诮。我微微一怔,怎么感觉到这一切只是他预谋的一次演出,所有演员都尽了兴,偏偏只有我蒙在鼓里,只有我独自一人担惊受怕这么久!
我鼓着腮帮子别过脸去,他却不顾众人讶异的目光将我揽在怀里,“我说过,我相信你。”
我怔住,执拗的继续问道:“哪怕是要了你的命?”
“对,无论你做什么事,我都无条件的相信你。”
“那你这次还把我当猴耍?”我负气的甩开他的手,倔强的盯着他亮如繁星的目子,“这,就是你相信我的方式。”
“噗嗤”笑出声来,宇印凌轩半眯着目子,“我只是想看看水凌宇的能耐。”
“很失望吧。”我撅起嘴,“就连师映柳的身份,也是你授意翡翠告知我的。”
“没有。”宇印凌轩将我的脸扳回来,“我终于感觉到被人守护的温暖,也因此更深层次了解到兰儿对我的深情。”
我怔住,心里涌上一阵暖流。这家伙,嘴越来越甜了。
几番争斗,师映柳已渐渐体力不支,只听一阵清冷的声音忽的自人群中传出,“此阵五行缺金,金乃生门。”
众人一愣,向声源望去,只见韩绝一身紫衣正漫不经心的喝着酒,唇角依旧是那宛若春日阳光般柔和的笑容。
“韩太尉果然是深藏不漏,”宇印凌轩淡淡的笑笑,随即眼底掠过一丝冷光,“不过这一局,朕志在必得!”
话音未落,师映柳就被侍卫生擒住了。她狠狠的瞪着宇印凌轩,不解的问道:“你不是中了毒吗?”
“的确。”男子拿起身边倒地的银色酒壶,“朕早就料到你会下毒。幸得天下第一神医相助,才能有幸逃过一劫。”
说着,宇印凌轩的视线落在女子身后的黑衣人身上,“子砚公子果然厉害,连罂什这无药可解的毒都能有办法。”
“那是因为皇上意志坚强,又有绝世武艺防身,才能有幸化解此毒。”一个黑衣人上前,熟悉的声音令我浑身猛地一颤,“以毒攻毒不但会使痛苦加剧,而且会在短时间内令皇上内力尽失,形同废人。若非皇上有坚强的意志,恐怕在两毒齐发时,试毒之人就已活活痛死了。试问普天之下,又有谁敢以身试毒?!子砚佩服之极。”
我怔住。一脸震惊的望着那些拿下面巾的黑衣人,熟悉的面孔一个个呈现在眼前。
“子砚,子墨……还有……扶桑……你们怎么……”
子砚轻笑,上前作揖,“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宾,莫非王臣。今日子砚携武林同道相助皇上铲除乱军,是为百姓谋福祉,为天下苍生免去一场血雨腥风……”
“助纣为虐!”师映柳猛地站起身来,恶狠狠的盯着被调了包的黑衣人,随即傻笑许久,一脸哀伤的看着我,“妃暄,想不到你还留有后招,姐姐真是低估了你。”
我一愣,怔怔的看着眼前狂乱的女子,心中满满溢溢的是愧疚,缓缓开口,“师姑娘,对不起,我不是你的妹妹。”
师映柳猛地僵住,那张绝世的脸顷刻僵硬起来,她愣愣的看着我的眼睛,半晌才缓缓开口,“妃暄,你的眼睛,怎么……”
“柳儿,景妃娘娘的确不是你妹妹。”韩绝站起身来,深深的看了我一眼,又轻叹一句,“对不起……”
女子张大嘴却发不出一个音,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本就白皙的肌肤更显得苍白,她轻轻的笑着,却笑出一脸的泪水,“为什么……公子……为什么……”
韩绝痛苦的闭上眼睛,缓缓睁开,那双眸子骤然闪过一丝淡淡的忧伤,但很快,那波动就消失在棕色眸子中。作揖,如往常一般,恭敬的开口,“微臣是百密一疏,千算万算,独独算漏了景妃娘娘。”
“我……”
“哦?”宇印凌轩勾起一抹嘲弄,“莫非韩太尉也有七情六欲?朕以为,宦官早已绝情绝爱,想不到……”
韩绝不动声色的看着大理石地面良久,所有的话语化为一声苦叹,“皇上是如何得知在下乃是……阉人?”
“太尉精通太极八卦阵,从不杀生饮酒,想必是在潜心修炼阴阳之术。朕听闻,凡事要修炼占卜之术的人,先要自宫,方能有所成就。以太尉的修为,看来早已突破人为之境了。”
我仍处于被雷到的状态,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支支吾吾的开口,“韩绝,你,为什么,咳咳,那个,因为我……”
韩绝向我深深作揖,唇角微微勾起,“若不是因为娘娘,黑雨门行刺百岛送亲队伍就不会失败;若不是因为娘娘,臣辛辛苦苦培育的黑雨门就不会自江湖上消失;若不是因为娘娘,臣也不用在这节骨眼上与宰相大人翻脸,自然也不会失去贤妃这个棋子……太多了,臣只能说,娘娘是我命中的异数。”
“那你为何还在百花宴上帮我?不会是想趁机拉拢我对付皇上吧?!”
韩绝轻笑,轻轻摇头,顾左右而言他,“皇上,臣有一事不明,请皇上明示。皇上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属下的?”
“从你入宫的那一刻。”宇印凌轩缓缓起身,似陷入无尽的回忆中,“朕还记得,你常常会趁朕酒醉之时问朕,是否后悔逼死水凌宇,朕便怀疑你与水凌宇之间的渊源。之所以会放你在身边,大概是因为你有几分才识和‘他’的关系,还有那双同样异色的眼眸。”
身体莫名其妙颤抖起来,我痛苦的闭上眼睛,脑海里全是悬崖边鲜红的血,以及欧阳大哥断断续续的遗言。
——“凌宇,一定……是个美丽的……女子……”
手背上传来熟悉的温暖,我睁眼,看见宇印凌轩悔意的神色,以及那几不可闻的话语,“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
“所以皇上才使用苦肉计来请君入瓮。”韩绝笑了,笑容就如从未变化过,依然是那么纯净美丽,“皇上故意放松守备,让我们趁虚而入,再将我们埋伏在外的人全体掉了包,令我们陷入腹背受敌的窘境。之后又假装中毒蒙蔽我们,却在我们以为胜券在握之时,令我等全军覆没。韩绝输的心服口服,对皇上佩服之至。”
宇印凌轩轻蔑的一笑,黑曜石般的眸子闪烁着淡淡的光芒,“韩绝,你本来是朕今生遇到最有趣的对手,可惜……若不是你前几个月的犹豫,游戏会更有趣。”
“皇上,那些驻扎在城外的藩王……”
“朕早就发现他们的异动!”宇印凌轩的眸中闪过一丝狠戾,“宏,带上来。”
刚刚还醉的不省人事的人现在居然精神奕奕的跪在殿前,负在身后的手似乎拿着什么东西,只见他将黑布一掀,一个圆鼓鼓的血淋淋的东西滚了出来。
——是人头!只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条件反射的别开脸干呕了起来。
“皇兄,路是你自己选的,怨不得朕。”宇印凌轩笑得一脸狰狞,看了一眼苦笑的韩绝,“那些藩王本就是望风使舵之人,只要杀一个人就可以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他们驻扎在城外的亲军,也纳入朕的御林军里。哈哈……”
“皇上果然高明。”韩绝轻叹一口气,作揖,“若罪臣猜得不错,皇上下一步就是要削藩吧。”
“韩绝,你果然是难得一见的人才,不过——不是朕的人留着也没用!”宇印凌轩冰冷的笑着,眸中闪着那曾经我熟悉的血色,“来人,拿下!”
“是!”
侍卫领命上前,架住韩绝与失魂落魄的女子。
“啊——”师映柳忽然发狂起来,眼睛侵入血色,疯狂的甩开架住他的侍卫。
“既然事情已经败露,与其在你们手中生不如死,还不如……”师映柳抽出袖中的匕首,仰天长啸,“爹,娘,女儿没用,不能替二老报仇,现在就下来陪你们……”
说着,就拿起匕首刺向自己的心脏,我一着急,忙上前制止,只是这一秒,我便被师映柳掐住了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