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江的一条支流河畔,杨开风拄着手中的黑色短棍,半跪着身子,面对着清澈的河水,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方才搏命之时脑海中并未多想,此刻平静下来之后一系列的问题纷至沓来。自己杀了人会不会被县里缉拿?青蛇帮会不会找自己麻烦?会不会连累到家里?
他本只是个刚满十岁的儿童,虽颇为聪慧,但面临此事也不禁没了主意,一时间杨开风只觉得自己头大如斗。蓦然,他瞥见短棍末端沾染的鲜红色血液,慌忙将短棍插入水中,使劲地搅了搅。鲜红的血液在潺潺的河流中渐渐散去,杨开风也随之逐渐地冷静了下来。
方才自己和秦开英战斗的地方颇为偏僻,应该没有人看到过。自己只要离去时不留下线索,想来衙门的捕快也该是没了头绪。杨开风细想了一番,拎起黑色短棍,在河边的柳树上敲下一块差不多粗细的树枝。
杨开风双手各持一棍,眼见四周旷野上没有半个人影,竟用棍点地,如同撑篙一般在地面上掠行。直到临近官道处方才放慢了速度,瞅着无人的时候扔下树枝,抱着黑色短棍大摇大摆地踏上了官道。
。。。。。。。。。。。。
待得杨开风回到家中之时天色已然十分昏暗,看着眼前熟悉的院门,杨开风不由长吁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推开院门,走进家中。
不出所料,杨廷壮和罗海丽,并未先吃,而是一如既往地等着自己。杨开风虽然心里感动,嘴上却不表示出来,只是说道:“爹、娘,下次你们就不用等我了,我自己随便弄点就行了。”
却见杨廷壮和罗海丽并未接话,杨开风细细望去,只见杨廷壮一脸凝重的表情,而罗海丽眼睛却肿得像个核桃一样,兀自在抹着泪水。
杨开风微微地瞄了一眼自己的衣服,没有问题啊,当时对着河流自己已经整理过了,应该不会是被发现了吧。他迈步走近桌边,关切地问道:“爹、娘,你们这是怎么了?”
“你今天去里正家了?”杨廷壮毫无声调地问道,只是言语里压抑的怒气却显而易见,仿若正待喷发的火山。
‘糟了!’杨开风心里咯噔一声,他不曾想父亲这么快就知道了。也是,青水村总共巴掌大的地方,什么事能捂得住。
“刘叔叔都和您说啦……”杨开风作势欲坐下,讪讪地笑着说道。
“站着,谁让你坐下来!”杨廷壮突然怒吼道,“什么刘叔叔!是村里李二家的人告诉我的!”杨廷壮将桌子拍了个震天响,激动地吼道:“今天去干活,正午休息时见到一个人就说我杨廷壮生了个好儿子,我还什么都不知道。直到李二家的人告诉我,我才晓得我的好儿子替老子去参军,而老子竟然是全村最后一个知道的。”
杨开风陪着笑脸道:“不是早上走得太匆忙,没来得及和爹娘讲嘛。”
杨廷壮也不答话,死死地盯着杨开风,直至杨开风脸上再无半丝笑容,方才喝道:“从军状呢?”
“爹你要从军状干嘛?”杨开风问道。
“从军状!”
眼见杨廷壮火气越来越大,杨开风也不敢含糊,从怀中掏出从军状,递到杨廷壮面前。
杨廷壮接过从军状,突然双手一扯,就要将从军状撕个粉碎。哪知杨开风早有提防,双手如电而出,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将从军状完好无损地抢了回来。
杨廷壮眼睁睁看着从军状脱手而出,更是怒气冲天,胸脯一鼓一鼓的,沉声道:“好啊,儿子长本事了,不把爹放在眼里了。你还要这个爹干嘛?干脆自立门户算了!”
杨开风心中一痛,刚要辩解。突然只见一边一直默不作声的罗海丽双手重重地在桌上一拍,站起身来喝道:“吵什么吵,吃饭!”说完狠狠地抹了一把眼泪,转身去盛饭。
杨廷壮和杨开风惊诧地看着和平常判若两人的罗海丽,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下来。杨廷壮冷哼一声,不再言语。而杨开风也是小心翼翼地将从军状折了起来,放回衣襟内。
一家人在这个初春的晚上,吃完了这一顿无声的晚餐。
。。。。。。。。。。。。
入夜时分,杨开风躺在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眠。今日发生的事比自己之前十年加起来的事还要多。先是鸡鸣之时终于突破,晋升武士,然后早晨去里正家拿从军状,再到白日里练了一天,貌似又到了武师境界。最为关键的是傍晚时分,自己竟然杀了人,一个活生生的人在自己面前没了气息,而凶手就是自己。
杨开风想了好长时间,突然坐起,轻手轻脚地穿上衣服,慢慢地走出家里,合上屋门,向不远处的树林里走去。
密林之中,老者依然老神在在地端坐在一旁,他虽是背朝杨开风,却仿佛亲眼看见一般,笑着说道:“呦,我们的武师杨开风小友来了,怎么,是来谢谢老人家我了吗?”
杨开风听得老者的调侃不禁脸上微微一红,自己昨天还怀疑老者是否是坑蒙拐骗之徒,不曾想这五行拳确实神奇,竟让自己一日之内连升两境。想来这老者定然是个高人,一定能解答自己的困惑。
还未等杨开风开口询问,只听老者又道:“怎么,看你闷闷不乐的样子,似乎还是不太满意啊!”
“不是这样的。”杨开风连忙说道。他犹豫了片刻,最终决定讲出自己的困惑,低声说道:“我今天杀人了。”
老者等了半天没了下文,不由转过身来,看见杨开风默不作声的样子,问道:“然后呢?”
“什么然后?”杨开风诧异地问道。他此时才发现老者根本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补充道:“我总感觉今天杀人有点不对,那被杀之人虽然想要杀我,但他应该受到律法的制裁,而不是被我杀了。”
老者听完杨开风的话先是一愣,接着哈哈大笑了起来,他一边笑着一边指着杨开风道:“这理论是谁教给你的?”
杨开风被老者的态度弄得摸不着头脑,但他看老者越笑越大声,不由恼羞成怒道:“书上这么讲的,《大乾律》严禁私下斗殴,难道不对吗?”
老者听完后笑得更是厉害,捂着肚子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杨开风若不是听着老者中气十足的声音,都在暗暗猜测老者不要一口气喘不上来把自己笑嗝屁了。
过了好一会儿,老者才缓过神来,说道:“年少无知就是好啊,果然不仅天真,而且无邪!”
老者顿了顿,接着说道:“你也是学过历史的,你知道这人与人为何要打来打去,有时非要分个你死我活吗?”
杨开风晃了晃脑袋,试探地答道:“因为仇恨?”
“那最开始的仇恨又是怎么来的呢?因何而结仇呢?”老者追问道。
杨开风想了好长时间也没有头绪,不由摆出了认真听讲的姿势。
老者似乎很是享受这种求知的目光,故意顿了半响,方才敛了敛那乱糟糟的胡须,吐出了两个字:“资源!”
“资源?”杨开风不解地喃喃道。
“没错,就是资源。”老者彻底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道,“那九五之尊的宝座,是资源;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也是资源;一本强大的武林秘籍,亦是资源;哪怕一粒米、一滴水,全都是资源。为了这些资源,人们会争先恐后地向前冲去。别说是对陌生人举起屠刀,就是父子、兄弟,都有可能拔刀相向。”
“那大家不能坐下来好好谈谈,不打吗?协商解决问题,多好!”杨开风不禁自语道。
老者仿佛没有听到杨开风的话,忽然又抛出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知道老虎为什么要吃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