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载垕的车架是最大的,能坐四五个人刚好。不过事实上车里面时常是坐满的,少的时候四五个,多的时候十多个人挤在里面聊天说话。话题内容无所不包,从法律,农业,教育,卫生,再到军事,方方面面,什么都是可以谈的。
朱载垕自己说起来也是无所顾忌,比如会痛批裹脚的习俗,然后掀起一场辩论,朱载垕就说裹脚的带来的恶果。曾铣反对,双方都是列举证据在反驳对方,然后高拱支持朱载垕的言论,陈以勤会支持曾铣的言论,双方争论的不亦乐乎。
有时候,朱载垕也会批判陈朱理学,这时候海瑞这个朱熹学派的书生气得更是脸都红了,辩驳起来言语原来越激烈,别的人也掺和进来,有反对的也有支持的,朱载垕是舌战群儒,也是不落下风。
辩论到激烈的时候,难免会失去君臣礼仪,拍桌子,踢板凳,增加自己的气势,但是就算是吵得面红耳赤,朱载垕也不再会用权势来压人,只是用事实不停的反驳。然后随着辩论,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进来,道理这东西,就是这样,越辩越明,尤其是大家都抱着学术讨论的心态的时候,更是如此。
还有说道海禁和海盗的问题,朱载垕就会说,堵不如疏,防不如自身强,预期等着海盗打上岸来,不如我们强大海军,打到别人的地盘上去,彻底的扫清海盗危害。同时加强海洋巡查,防止海盗滋生。开放海禁,让商业发展,并且列举宋朝的海洋贸易给宋朝带来了巨额的税收回报,来证明,海洋贸易的必要性。当然,也有反对的,但是赞同的更多,大家虽然不认为税收能有多少,但是主动打击,总比被动挨打要好。
慢慢的大家的观点就越来越统一了,开始想解决问题的办法,比如说,几百年的裹脚恶俗如何才能制止?通过行政命令还是文化宣传,或者是政策引导?行政命令该怎么下,有什么后果?文化如何宣传?从那些角度来让别人接受?随着讨论,方法也是越来越多。
这中间被改变最大的就是海瑞,这个人是一个思想十分传统的人,他的做人原则就是模仿先贤,达到圣人的要求。这种人说白了很迂腐,但是随着辩论,尤其是看到了很多的事实和自己读的书不一样,朱载垕的人本思想,人性,人权的思想也开始渗透了他的想法,毕竟还不是老顽固的年纪,还是能接受新思想的,他也开始转变自己的思想了。结合着朱载垕等人对于《论语》的很多新解读,让他也开始反思,孔子本来的意思是什么?如何才是圣人的本意。
渐渐的自己也对朱熹的那一套存天理,灭人欲的理论产生了怀疑,从人性的角度来看待问题了,本来是思想最顽固的,结果一路上下来,思想转变最大。对于朱熹也是痛恨不已,觉得朱熹思想误国。国家应该把每一个人当作一个人来对待,而不是工具,应该想办法满足每一个人的发展需求。这一套想法,算是彻底的从极右变成了极左,朱载垕听到海瑞的说法,嘴角直抽抽,这怎么变成了人权斗士了,是不是改变的太狠了?幸亏没有改变的是他的耿直,和对于道德的坚持,否则,朱载垕真的就要扇自己耳光了!
一路上的交谈,就是一次思想上的碰撞,也是朱载垕对于自己的这套班底的一次思想的统一和培训,保证他们以后能理解自己的思想,而不是固步自封。历史到了这个时代,已经进入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大变革时代,明朝看似还领先全球,但是实际上已经开始落后。这种落后是一个思想体制,经济体制,文化等多重的落后,其中,思想领域的落后是至关重要的原因。
这其中儒家的蜕变是至关重要的。不可否认儒家思想在过去的一千多年历史中,他领导了中国社会的高速发展。但是当他蜕变成了儒教的时候,孔子,朱子一个个的走上了神坛,这些人的思想,成了不可触碰的思想禁区,任何人不得质疑。而一个个的儒生,转变成了神职人员,他们掌握了儒教的解释权,开始肆意的解释儒教,获取个人利益。同样政治斗争开始成了儒教思想解释权的争夺战,明朝是大臣掌握了儒教的解释权,于是皇权都不得不为儒教所限制。清朝就变成了皇帝掌握了儒教的解释权,文臣变成了皇帝的走狗。
无论是任何一场斗争,没有谁质疑过儒教的合法性和合理性,这个时代,质疑过儒教的人,比如说李贽,何心隐等人都被打成了异端,遭受了迫害。朱载垕不希望自己变成儒教的奴隶,成了儒教神职人员争权夺利的摆设,所以他需要一种思想来对抗儒教。没有谁能凭空产生一种思想,任何一种思想的成熟都是需要时间的积累,少的几十年,多的数百年,自己等不起何心隐等人思想的成熟,只好后来几百年的成熟思想来对抗儒教的思想。目前自己手下的这些人就是种子,远离皇权中心去发展,也许,十八年之后,自己的思想已经能够和儒教所对抗了。那时候,就是彻底改变这个国家思想的时候了。朱载垕不反对儒家,但是反对儒教,孔子可以作为一个伟大的思想家,但是绝对不能作为一个伟大的神。
来到了宁夏卫,安顿好之后,朱载垕带着自己的班底,开始视察自己的封地,说句实话,视察下来,自己的心情比天气还要寒冷。今年陕北大旱,数万户家庭,几十万人口陷入了饥荒的窘境。要不是很多人穷的连件保暖的衣服都没有,出去讨饭很容易被冻死,这会儿宁夏卫的镇城绝对住满了来自于陕北的饥民。
这么大面积的旱灾,当地官员尽然轻描淡写的给朝廷汇报了这次灾难,赈灾也是没有什么具体措施,就等则朝廷拨款。朝廷款项不到,他们就不想办法赈灾。地方政府的无能,朱载垕决定绕过他们赈灾,否则今年冬天必然会有不少人熬不过去,虽然这个时代,饿死人好像不算什么大事情,但是朱载垕不想看到自己的治下也发生这种事情。况且,就算因为严寒确实可以把问题推到明年二月之后。但是天气回暖之后,没有吃的百姓必然会四处出去讨饭。明年的粮食生产一定会受到影响,倘若如此,后年老百姓还得继续饿肚子,这样就造成了一个恶性循环。
把幕僚都叫在一起,商量如何赈灾。“视察的结果大家都看到了,除了马上要离职的延绥巡抚杨守谦还知道整个延绥有多少人口,多少土地之外,其他的人知道这个基本信息的都没有多少,整个一个庙里的泥菩萨,一问三不知!故而,我打算亲自来负责赈灾,否则我害怕粮食发下去,不知道进了谁的口袋!各位说说,怎么能直接赈灾?”
这时候,陈以勤就说道:“我们初来此地,虽然王爷是天潢贵胄,但是底下的官员不知道王爷的手段,难免有些轻视的,所以,这次下去,他们都没有任何准备,反而被王爷问的哑口无言。既然如此,我们倒不如把借赈灾直接打开工作的切入口。”
“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我看第一把火就可以往赈灾上面烧一下,如果赈灾做好了,竖立了王爷的威信,下面我们做什么,掣肘就少一点。赈灾难免有人会动点心思,我们不妨让他们把手伸出来。”高拱也说道。
“不妥,这样虽然可以把第一把火烧起来,但是会拖延赈灾的速度,目前赈灾如救火,没有时间去玩这些勾心斗角的事情了。立刻派出军队,携带粮草进入陕北赈灾才是最紧要的事情,至于说,第一把火什么时候烧起来,我看等着局面稳定了,再来调查赈灾不力的问题,毕竟前面朝廷已经让赈灾了,但是现状就是没有赈灾,一个个的都不办事,等着朝廷的赈灾款,等着灾情缓解了,再来他个秋后算账不算迟。”海瑞这时候站起来说道。
“汝贤言之有理,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赈灾,我希望年前就能解决了,让老百姓今年过个好年!事虽有缓急,但是张太岳,着你即刻开始调查各地赈灾不力的情况,并且抓几个典型出来!”
说完之后,对高拱说道:“你下去之后,把王府的存粮在清点一下,然后留下几百担够吃几个月的就行了,其他的都拿出来赈灾,实在不够了,就调集军粮,不过调集军粮只是权宜之计,最终还是要给补充的,能自己出的,咱们就出一点。”
“另外,杨继盛,你想办法从湖广,江淮等地购买粮食,我拨给你二十万两银子,你都换成粮食。具体购买那些粮食,你拿主意。当然,你如果能找到海商的话,也可以给我联系几个,让他们到西北来。我听说,海外粮食价格便宜,如果有可能,进口海外粮食也是个不错的选择。通过海运到达黄河口岸,然后转小船沿黄河而上,到了河南之后,再用跟小的船转运,这样下来,成本节约不少。关键是国内粮食产量不足,进口粮食能有效的缓解国内粮荒。”这样一来,来到西北还没有安顿下来的,杨继盛就开始启程前往江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