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两天之前,罗永帝与棠海铭比斗结束的当晚。
白天战斗结束,棠海极离开之后,该时已经失明的罗永帝还不清楚,只是一个人傻傻地站在原地等候,最后罗家的人总算发现他的不妥,派了罗永宝两姐妹下去将他接了上来。随后众人围了上去一看,才发现罗永帝身上的伤势到底是何等严重,尤其是他的双眼,居然彻底失明了,众人当即就吓得魂不附体,脸色惨白。只剩下罗永夜一个还算冷静,指挥罗永宝几个使用瞳能迅速送他回族中救治。经过罗家的众位客卿医师长达一个下午的焦头烂额,罗永帝身上的伤害总算被控制住,呼吸稳定地昏睡过去。
家中那些元老得知这件事之后,态度大为震怒。但至于他们到底是因为罗家的名声遭到抹黑,还是因为罗永帝这位罗家少主被打得重伤昏迷而震怒就不得而知了。反正当消息在族中传递开去之后,当场就有数个脾气火爆的年青人开始呼唤亲朋,打算结伴去棠家讨个说法,可惜碍于被罗永夜的大伯罗天宏喝止,最后才不甘心地四散退去。
事发之后,收到宗族大宅通知的罗天相夫妇才姗姗来迟。待到医师们确认罗永帝暂时不会有大碍之后,他们才长舒一口气。只是那脸上的忧色,却是只增不减。
罗永夜无法看到父母亲面上的表情,但是两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情绪,是那么明显,就算他是个瞎子,都可以清晰地感受到。
其实,也怪不得森罗大公夫妇没能在第一时间赶过来。
毕竟,罗永帝身上的伤,是他强行越阶使用秘技留下的代价。既然他身上的法理印记没有被触发,那留下这道印记的森罗大公,自然就会以为他在今天的比斗当中平安无事——至少没有生命危险。又怎么会想象到他小儿子为了赢取这么一场闹剧般战斗的胜利,居然情愿牺牲自己的双目。
这一点,在事前无人可以预料到。棠海铭不行,棠海极不能,大概就连罗永帝本人,在事先也无法预料到自己会那样做。
在开战之前,他原本是打算如罗永夜所言那般,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认输的。只可惜棠海铭那多此一举,让他彻底改变了主意。同时也让原本早已注定的结果出现了一个意外的变数。既然事情已经发生,罗永帝之所以会这么做的原因,现在就算深究起来也没有什么意义,众人也不打算深究了。
对于罗家的人来说,为今当务之急,首要的当然是尽快治好罗永帝的双眼。其次,就是想办法平息这一次帝都里的丑闻风波。
后者对于家中的某部分人来说,完全就是对罗永夜这个罗家的毒瘤开刀泄愤的最佳时机了。
既然罗永帝没有生命危险,那么第一件事,罗家解决起来,麻烦是有,问题却是不大了。毕竟,罗家多年的底蕴就放在那里。对于自家,罗永夜可谓充满了信心。既然如此,那接下来对他来说,最需要担心的理所当然就是第二件事了......大概所有人都是这么认为的。
然而......事实上,罗永夜从一开始,压根就没把第二件事放在心上。他心里担心的,全部是原本就不会出现任何问题的第一件事。
为此,他打算好好地找自己父亲谈一谈。
有一些事情,拖得再久,始终都是要解决的。
再加上,在白天的比斗当中,他通过一些零碎的线索拼凑出的那些信息,也必须告诉身为森罗大公的父亲。虽然那只是他的猜测,可万一是真的话,就必须及早让父亲知道。
可是,自己又该从什么地方开口?
静静伫立在森罗大公的书房门前,罗永夜不禁犹豫了起来。手伸出去多次,都始终未能叩响面前的房门。
良久,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之后,才深吸一口气,轻轻在实木的门扉上敲击了两下。
“进来吧。”
森罗大公的声音,已经完全恢复成平日那般略带粗犷,不咸不淡的样子,与他白天那副焦虑的样子相比,仿佛就是两个不同的人。
“孩儿给父亲请安。”罗永夜跨过门槛,弯腰向罗天相声音的方向俯身一拜。
“嗯,起来。”
见到罗永夜,罗天相露出一副古怪的表情,停下了手中正在书写的毛笔。
“原本我还以为在写完这封书之前,你是不打算进门的,如今书才写了一半,你便来了,倒是比我想象中早了一半的时间。”
听到罗天相的话,罗永夜不免露出了一副尴尬的神情,不过想来也对,以父亲的实力,自己到底是何时来到,在书房门前站了究竟多久,恐怕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他先前的犹豫,完全就没有任何意义。
“说吧,究竟是所为何事,让你在门外犹豫了如此之久都下不了决心进来。难道是因为白天中午棠家那小混蛋损你的事吗?如果是为了那件事的话,你倒是不用在意,就算族中的人不做任何事,谅外面那些平民也不敢多嚼舌根。”罗天相头也不抬,继续在桌上的纸页上书写着。
罗永夜闻言,只是摇了摇头。
“孩儿并非为此事而来。”
“那就是......害怕你大伯的人拿这件事趁机攻击你我么?如果是此事的话,你就更加无须担心了,你老...咳,你父亲我是什么身份,就算他们全部加起来,我一根手指就能把他们全压下去!都这么多年了,他们要是翻得起来的话,恐怕早就翻到天上去了,也等不到今天。”
罗永夜闻言,还是摇了摇头。
“也并非此事。”
罗天相见状,眉头不禁一皱,手上的毛笔终于停了下来,被他拍到桌子上。
“小兔崽子,这又不是,那又不是,今晚来找你老子我难道来闲聊的吗?”罗天相严父的形象才保持了不到一阵,就彻底崩塌了,“不装了,不装了,这样说话真是恶心死老子了。”
见到这样的罗天相,罗永夜的脸上终于才露出了一丝笑容。
“父亲您说话还是小声一点吧,不然被母亲听到了,您今晚估计要糟。今天阿帝出事,她的心情恐怕会比平日更差。”
“哦,对,嘘嘘嘘!差点就忘记这码子事了,夜子,幸好有你提醒老子。不过嘛,你娘她今晚要住小院那边照顾你弟,所以今晚我们还是安全的。”罗天相伸了伸懒腰,高大的身躯发出一连串爆豆声。
“天天闷在书房看这些狗屁书,出去还得装得文绉绉的样子,真是累死你老子我了。你看,我都多久没活动过筋骨了,手臂肌肉都开始萎缩了。如果可以的话,真想跑过去棠家,找那颗烂棠树过几招爽爽。趁着他家那个小王八蛋又惹到你身上,倒有了个很好的借口。”
听到森罗大公大孩子般的狂野发言,罗永夜嘴角一抽。
他父亲罗天相本来就是一个喜欢直来直去,讨厌花花肠子的粗人。以前的他不单止言喻粗鲁,就连做事也不懂何为宛转,更不会注意周围的气氛做人。要不是这样,也不会与他军旅出身的三弟最为投机,成为罗家当年赫赫有名的粗鄙二人组之一。
罗天相这种为人处世的风格,直到他与当时天瞳帝国公主,当今袁帝之妹袁凌珊成亲之后,才慢慢开始收敛,日渐控制。归根到底,都是因为身为公爵夫人的罗永夜之母看不惯自己丈夫身为罗家之主却言行粗鄙,强行让他读书练字磨练性子,学习身为一个世家之主应该持有的姿态。
不得不说,公爵夫人的这个决定,真是镇住了一座随时爆发的火山,拯救了罗家无数成员于水深火热之中。
君不见,即使是收敛之后的罗天相,凌霸了罗家二十年,都无人敢怒无人敢怨。可见当年的罗天相,给老一代那班罗家的中流砥柱到底带来了多么深刻的心理创伤。这不单止是出于罗天相那远远超出常规的实力,更是因为他那二愣子性格的原因。更别说是二十年前的罗天相了......
“小子,听说你说我坏话了,来,咱们先干一场。”
“什么?你没有说我坏话?小林说的不是你吗?哦,不好意思,原来是名有同音,不过相遇就是有缘,我们还是来上一场吧。”
“喂,前面那个给我站住,小爷今天心情不好,赶快过来跟我干一场。”
“唉,烂棠树是你啊,今天天气真好哎,不如我们过去旁边来两下子吧。”
“太子殿下,珊儿昨天莫名其妙就骂了我一顿,你身为她的大哥,过来陪我顺顺气可好?”
......
这样的事情,在当时的天瞳帝都之中可谓时常发生,与当今的天骄棠海极只对挑战强者感兴趣的态度不同,那时的罗天相真是不论强弱都一视同仁,饥不择食。这也使得当年与他同辈的人,皆对他都避之不及,视若瘟神。
毕竟,罗天相“恃强凌弱”的凶名,就摆在那里。
想到这里,罗永夜开始苦笑起来。他真的不知道,今晚来寻父亲谈及的那些事,按照父亲的性子来看,真会安安静静地听他说完,并且答应自己的请求吗?
还没正式开口,罗永夜心里就出现了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