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玄风没有失信,他真的把叶小莺的命救了回来。当他们一行人回到天枢关后,林玄风第一时间带回了一个人,而且这个人雷千墨见过,正是当日他被拖入恶鬼窟时,在半路上遇到的那个被醉鬼称为庸医的人。
当然,如果雷千墨真的觉得这人是个庸医的话,就未免太小看那座关满了怪物的牢房。
于是回来的第八天,叶小莺不单从昏睡中悠悠醒转,而且据那位庸医所说,他还顺手帮叶小莺把因为灼伤而留下的疤痕给处理了一下,临别还不忘赞叹了一下少女洁白的肌肤。
他那一脸的温文儒雅与他所说的话完全不搭,如果不是看在对方救下了叶小莺的命,雷千墨很乐意直接在他那张无时不刻不在微笑的脸上留下自己的鞋印。
送别了这位医术神乎其技的“庸医”,雷千墨回到了房间里,叶小莺见他走过来,展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雷千墨见她这样,先是笑了笑,心底却忽然升起一阵莫名的悲伤。他坐到叶小莺身边,抬手摸了摸她的头,目光温和地问了句:“你那时候不害怕吗?”
叶小莺有些懊恼地拨了拨额前被雷千墨弄乱的刘海,听到他的话,手上的动作顿了顿,随即不在意地笑了笑:“怕啊……但我更怕你死,那样就只剩我一个人了。”
雷千墨别过脸去,深吸了一口气。
叶小莺看着他因咬牙微微鼓动的后腮,温柔一笑没有说话,牵着他的手沉默不语。
良久,雷千墨重新转头看向他,眼圈有点微红,却没有流过眼泪的痕迹。叶小莺见状心底一叹,知道眼前这个家伙是不肯在自己面前哭的,十年前他初到叶家的那个晚上是这样,两个月前他将自己救下时也是这样。就算是现在,他依然不允许自己流露出一丝软弱。
“哟!妹子醒啦!感觉好点没有?”林天月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抱着碧眼青狐不肯撒手的她,一路欢脱地跑到了两人身边。雷千墨没有理会她,刚才还柔和的眼神渐渐冰冷。叶小莺见状明白雷千墨在想什么,看了一眼林天月,低下头沉默不语。
“干嘛呢?”林天月双眉一皱,“她没事你不应该高兴啊?”
雷千墨冷眼看着她,淡淡地问了句:“那你觉得她是因为什么被人伤成这样?”
“因为她自己要跟我们出去啊!”林天月回瞪了他一眼,“明明是她自己的原因,你居然还想把错都怪到我头上!?”
雷千墨闻言顿时一股怒气涌上,但还是强忍着怒火沉声说道:“我没打算把事情怪到谁的头上,说到底我们都有责任,我不该答应你的要求,更不该答应让小莺跟过去。”
林天月把碧眼青狐往床上一甩,双手叉腰大声说道:“你想说是我的错就直说啊!我最恨说话拐弯抹角的人!”
“你当这是在泼妇骂街么?”雷千墨见她这个架势双眉皱起。
林天月闻言一愣,双手下意识放下,咬着嘴唇不说话。
一旁的碧眼青狐眨着可怜巴巴的小眼神,和叶小莺一起看着他们不知所措。
雷千墨见她这样,也不再说什么,长舒了一口气,重新坐回叶小莺的床边。叶小莺伸手搭在他紧握的拳头上,轻抚了一下他紧绷的指关节。
“我没错……”林天月低着头说了句,声音透着一股死不认输的倔强。
雷千墨霍然起身,双眼的怒意涌出,他一步踏到林天月身前,几乎脸贴着脸怒瞪着她恨声说道:“你没错?你觉得所有的事是因谁而起?如果不是你莫名其妙地把我骗去什么死斗场去,至于发生后面所有的事吗?我只想过点安宁日子,为什么忽然间全世界都跟我过不去!你是嫌我过得还不够惨吗?你觉得我很乐意和你这种娇蛮又自私的人相处吗?”
林天月被他这忽如其来的暴怒吓得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连连倒退了几步,床上的碧眼青狐见他这样以为他要攻击林天月,当即咧牙扑了上去。雷千墨目光一横,挥手掐住了腾身跃起的碧眼青狐,甩手将它摔出门去。
“滚!”
雷千墨瞪着林天月,眼底仿佛有一团火在翻滚。
林天月心痛地抱起滚落在地的碧眼青狐,也回瞪了雷千墨一眼。作为蛮横惯了的郡主,她确定自己从来没有遇到敢这么对她说话的人,于是她抬脚就是一踹,将毫无防备的雷千墨踹翻在地。
“搞清楚!这里是我家!”林天月大喊,“就凭你也敢叫我滚?”
雷千墨不知道是不是被她这番话镇住了,靠着床沿坐在地上低头不语,叶小莺见状惊叫一声挣扎着下床抱住雷千墨,然后转头看向林天月,她眼眶的泪水溃堤般涌出,呜咽着质问道:“你干嘛打他?”
“我不单打他,我还要把他碎尸万段!”林天月已经冲昏了头脑,情绪开始失控。但没等她开始撒泼,一只宽大的手掌按在她的肩膀上,将她拉了回去。
“闹够了吧!”
林玄风微带怒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林天月身形一滞,脸上的怒意微敛,当即惨笑了一下头也不回地回了句:“怎么?现在才想起来要摆出一副老爹的态度来管教我了?”
“赤叶城叶家两个月前被灭门。”林玄风没有理会她,而是自顾自地说道:“全族上下两百多口人只有两个十来岁的孩子活了下来,于两个月前逃出来赤叶城。一个月前,赤叶城被东崑军队接管,整个赤叶城的人逃的逃降的降……”说着他忽然停了下来。
林天月看着眼前这两个年纪与自己相仿的少年少女,明白林玄风口中那两个孩子说的是谁。此时她才忽然意识到自己下意识地忽略了他们的年纪,而且叶小莺的年纪看上去应该比自己更小才是。
林玄风长叹了一口气,又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说道:“他们已经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了,对于你来说还可以期待明天能遇到什么有趣的东西。但对于他们来说,明天能不能安稳地活着都是一个问题。”
林天月的双手豁然紧握,背影有些颤抖。
房间陷入了一阵莫名的安静之中,没有人说话,却感觉有无数的话已经被说出。
“对不起。”
林天月低着头说了一句,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白玉雕琢的小药瓶,走到叶小莺和雷千墨身前,弯腰轻轻放到两人身前,低声说道:“这是我娘留下的养心丹,固本归元的功效奇佳,我这次来就是要给你们的。”
叶小莺眨了眨泪痕未干的双眼,看了一下林天月,又看了一眼林玄风。林玄风微笑着冲她点了点头示意她收下,叶小莺小心地拿起玉瓶,咬着牙一时不知要说什么。
林天月有意无意地看了雷千墨一眼,见他没有反应,有些失望地站起身来转身离去。正当她即将走出房门时,雷千墨低沉的声音忽然响起。
“谢谢!”
这两个不轻不重的字落入林天月的耳中,瞬间她脚步顿了一下嘴唇微颤,然后快步走去了房门。她跨出房门的那一刻,有几颗被阳光映得晶莹的泪珠跌落门槛。
林玄风背着手目送她离开,然后轻笑了一下,又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转头看向雷千墨。
雷千墨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但很快目光又向旁边飘了一下,不敢与林玄风对视,一旁的叶小莺见状也是低头不语。
林玄风轻咳了一声,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柔和一些,说道:“你也别生那丫头的气,她虽然性格野蛮但心地不错……只是因为我从小到大没管过她的关系,让她性格变成现在这样子。”说到最后轻叹了一声,扶着门槛神情落寞。
雷千墨抿了抿嘴,最后开口说道:“我听她提到过……她娘在她五岁时就过世了。”
“是的……十年前。”林玄风扶着门框的手不自觉的握紧,“那年我刚被任命为天枢关元帅……就因为龙椅上那个小鬼觉得我不顺眼,将我全家流放到这个鬼地方。”
雷千墨闻言双眉一皱,从林玄风的话语中隐隐听到另一层含义。
林玄风拖着脚步走到一边,背对着门外映入的光亮坐下,高大的身影将雷千墨的视线完全盖住。
林玄风长舒了一口气,似乎想起了不愿想起的事情,缓缓说道:“那时候的天枢关和一间茅草屋没什么区别,东崑的骑兵想来就来,想拆哪里就拆哪里。不过我们两夫妇当年也算八极山排的上号的弟子,好歹还是可以应付一下的。但之后在一次东崑人的进攻中,月儿她娘被流矢所伤,因为上面喂了剧毒,只得退下阵去。”
“那天晚上,东崑人的四万大军杀到城下,我点燃了烽火台,却迟迟等不到援兵。守城的两万兵力死伤大半,我已经做好战死的准备……但我没想到的是,月儿她娘居然用气核爆碎强冲敌阵,吓得那名东崑大将转身就跑。”
说到这个地方,林玄风轻笑了一下,不知是笑那名东崑大将,还是自嘲的讽笑。
“你应该知道,用了气核爆碎必死无疑。”林玄风地叹了一声,“月儿一直觉得是我害死了她娘,我也很恨自己,但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我这个女儿就是因为这样,才不断地给我惹出各种麻烦来,为的就是让我时刻记得她有多恨我。”
雷千墨犹豫了一下,试探着问了句:“为什么皇帝要将你流放?”
林玄风嘿嘿一笑:“这就是一件十五年前的旧事了,估计现在知道的人也不多……当年的天权关号称王朝铁壁,可不是天枢关这种次等仿制品,但它居然轻易地就被东崑人攻破了,你觉得这件事背后会没有原因?”
“你是说……”雷千墨有些震惊地问道,“雷武有对方的内应?”
林玄风站起身来,门外的光线将他的侧影剪出,他双手背在身后,缓声说道:“很多人都想到了这个问题,但至今都没能找到那个内应。”
他不知想什么有些出神,然后忽然伸手拍了拍额头,笑着看向雷千墨说道:“光顾着跟你聊这个,忘了我来找你是别的事情。”
雷千墨一愣,旋即说道:“我有什么可以帮到你的?”
“恶鬼窟你还记得吗?”林玄风笑了笑,“我这次来就是想让你再去一趟。”
雷千墨闻言双眉一皱,说道:“为什么要我去哪里?”
“不是我要你去的。”林玄风露出一个玩味的表情,“是有人点名要找你。”
雷千墨眉毛一挑,当即说道:“我能不能拒绝?”
“我记得有人说过他的命是我的了。”林玄风满脸微笑,双眼盯着他一瞬不瞬。
雷千墨面露窘迫,低头嘀咕了一句:“不愧是亲父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