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脂膏,兰精粉,极地冰莲,止香……价值连城的物品被清姨一个个丢进雕龙案上灰扑扑的小香炉中,案前白衣女子盘腿静坐,她肤色清透,清艳绝伦,正是叶倦莲。
“他是死了的。”清冽的声音出口,仿佛连空气都要凝结成冰,叶倦莲缓缓抬起眼皮,原本黝黑的眸子现在一片幽蓝,仿若极品宝石。
“沧冥瞳不会出错,他那时是生气全无的。”仿佛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谁诉说。
清姨并不言语,只低着头,往那香炉里添东西掌控火候,她神情专注认真,好像完全沉浸其中,什么也没听到。
“你很开心他没死。”
“可你又怎么知道,这个他是原来那个他。”
不是疑问,而是陈述,叶倦莲表情始终未变,语调不急不缓。
清姨仍凝神注视着香炉,但终于开口:“世人终难逃一死,我活百年之久,他人生死早已看淡,他死,我不悲,他活,我心中总有些喜的。”
她顿了顿又道:“诸天界没有还魂的法门,也没有夺舍他人身体的法门,所以,你错了。”
“那你也错了?”
“只能是错了。”
“我没错。”叶倦莲冷淡道:“我的直觉告诉我,我没错。”
清姨轻轻一笑:“你一直都觉得你没有错过。”
“诸天界错了,天下人错了,我叶倦莲也不可能有错。”依旧平淡冷冽的声音,却透露出无匹的霸气与杀气,小香炉好像感受到这股气息,轻微的颤着,炉内的物品混合融化,最后化成一片白色星光,清姨脸色越发认真严肃,额头汗珠细密。
终于,香炉中钻出两缕夹杂星光点点的灰气,倏尔钻进叶倦莲双眼之内,仿佛游龙般在她眼内翻转不休,叶倦莲闭目静养,片刻后,再睁开双眼,已是灰蓝一片。
“恭喜。”清姨微微躬身。
叶倦莲神色愈发冷淡,那双灰蓝色的眸子看不出任何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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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天佑醒来后抽了自己两巴掌,感受到疼痛后,长舒一口气,嘟囔道:“活着,不是梦。”
他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柔软的床,上好的被褥反而不如硬板粗布睡起来舒心,辗转睡着后,又做了噩梦,梦里,饥荒的惨状,妹妹的失踪,爹娘的惨死一幕幕清晰的如同现实再现,现在想来仍是心有余悸。
好在只是一个梦,君天佑深呼吸几次,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他想了想,下床穿鞋走到镜子旁。
镜子是上好的水晶打磨而成,镜中映出一张稚嫩的脸,五官精致,皮肤苍白,黝黑的双眼里情绪复杂,稍薄的唇毫无血色。
这不是他的脸,也是他的脸。
这张脸以后张开了不知会有多好看,君天佑在心里默默感叹。
“君天佑。”他对着镜子,目光慢慢坚定道:“你可以。”
……
随后的日子甚是悠闲自在,君天佑虽然着急自己的身体无法修炼,但他也知道目前是没有什么办法的,于是,只能继续看那些书籍,对诸天界了解的多一些也能为以后做准备。
君天竹在那日后的便被送去了一线关十四营,君天佑对他的结局不感兴趣,毕竟他不是君佑,而且说起来,如果不是他打死了君佑,他也不会重生占了君佑的身体。
波澜不惊的日子很快结束,在君天佑照例呆在书房看书时,小金子来辞行了。
这日,君天佑送他出了史城,城门口,小金子又红了眼眶:“少爷,没了小金子,您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小金子对不住您啊。”
君天佑淡淡道:“我一个人清静些,没什么。”来这里几天,他已经能很好的代入君佑这个角色——那个孤傲冷清的千金少爷。
“是,少爷,我这就走了,您要照顾好自己。”小金子拿袖子抹了抹眼睛,咧嘴一笑。
君天佑心中有了些微的惆怅,开口道:“小金子,你有正式的名字吗?”
小金子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道:“小金子无父无母,后来自起了个俗称,一直叫到现在。”
君天佑道:“在外面叫小金子会让人笑话的,不如我给你起个名字——君锦,愿不愿意?”
小金子听了激动道:“愿意愿意!自然愿意!”说着,又是一跪:“少爷,等小金……哦不不,等君锦回来,必要修炼有成,报少爷大恩。”说罢,三个响头磕下去,不等君天佑说话,便飞快的骑上马跑远了,却是怕再留在那里会不忍离开。
君天佑目送君锦远去,便转身回城,起名只是他一时兴起,但动机绝非是少年友谊那么纯良。
自己现在不能修炼,但小金子能,那小金子就是他手里的一把刀,他不能保证小金子在有所成就后还愿不愿为他做事,不知道修士漫长的光阴会把这份年少情谊冲淡多少,那么他只有在小金子还需依赖他的时候,在他身上打上自己的不可泯灭的印记。
比如名字,只要他用这名字一天,就会记得他要效忠的少爷。
强者是锋利的刀,智者擅借刀杀人。
他曾在书上看过,智者博弈,以生灵为棋,小金子就是他的第一部后手棋。
君天佑苦涩一笑,暗嘲道:“真是卑劣啊。”
回城的街上,嘈杂而热闹,这种热闹让君天佑有种久违的亲近感,在诸天界的这几天过下来仿佛有原来世界的几年那般长。
几个小孩子在一边对他瘸着的右腿指指点点,只畏惧他身上华丽的衣饰不敢上去招惹,他突然孩子心起,或者只是想抒发心中抑郁,便站在原地,微微抬起下巴,双眼冷冷的盯着那群孩子,倨傲而冷酷的神色。
那群孩子开始回瞪过去,但没一会便承受不住那眼神的压力,纷纷避开,个别大胆的冲他做个鬼脸便跑开了。
这样对他人的捉弄让君天佑原本抑郁的心情好了些,这样的心情只保持了几条街便重新化为冷静。
这只是一次收买人心的小手段的试验,他却为此投入太多患得患失的感情,简直得不偿失,未来的路又长又坎坷,想得到自己想要的,要做的只会更多——得到更多,失去更多。
他也曾天性淳朴,虽然有时顽劣,那也只是孩子心性,但当经历过大饥荒的世态炎凉,娘的惨死,他的重生后,他的心境不可抑制的发生了改变,那个淳朴善良的少年渐渐消失,现在活着的是为了仇恨开始学计策谋略,不择手段要变强的不像个孩子的孩子。
“君天佑。”他掏出一面巴掌大的水晶镜——随身带镜子成了他来到诸天界的习惯,镜子里映出的脸仍是那么瘦小稚嫩,但那双黝黑眼眸却更加深邃:“这是第一步,很小的一步。”
在要将镜子收到怀里的那一刻,君天佑不经心的一瞥,却看见镜中映出一点寒光,来不及多想什么,求生的本能似的,他猛地往地上一扑,顾不得被砸的疼痛的身体,他又是一滚,果然,他先前站的地方又多了一把匕首和一个穿着粗布长衫看起来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
这次送小金子只他一人出来,原因一是莲苑仆人太少清静的很,娘和清姨自那日后也没对他有所安排,这次小金子走的消息他知会了清姨一声,清姨也没多说什么,君家其他人自那事之后也全当他这个少爷是透明的,二是君天佑并不觉得一人在外面逛有什么危险。
但真的有人想要他的命,这是一条偏僻的小巷,呼救也不会有多大效果,而以自己的身体和双腿,肯定逃不过这个人,生死一瞬,他想了很多,明知不可为也要为!
不能就这样死在这里!不会有第二次的好运让他再重生了!绝境也要拼一把!
杀手两击不中有了丁点的疑惑,君天佑当然不能坐以待毙,趁着杀手一瞬的分神,他猛地抓起一把尘土朝那人脸上丢去,然后拼了命的往来时巷子出口跑。
杀手没想到十岁的残疾孩子那么机灵,毕竟他当时接下这个任务也只是因为报酬高,目标弱的不比杀一只鸡难才顺手那么一接,甚至直到刚才他也只是出了一分都不到的力而已。
他拂去脸上的土,看着拼命奔跑的孩子,脸上露出一抹狞笑,向前迈了一步。
只是一步,他便正挡在了孩子面前,正面着孩子,他手中匕首递出,期待着来不及停脚的孩子自己撞在匕首上时惊讶恐惧的表情,他享受那种表情。
但他的微笑来不及展开便凝固在脸上,那个孩子穿过他的匕首,穿过他的身体,他惊讶恐惧的低头,但这一低,就再也抬不起头来。
一整微风拂过,他化为飞灰四散。
君天佑停了脚步,他震惊的看着完好的自己,在那一瞬,他以为真的要死了,身为弱者的屈辱感再次充斥在他心头,他想,他是没脸见他爹娘了……
但现实是他完好无损的站着,转过身去,甚至看到了那个杀手灰飞烟灭的整个过程。
“一个新手,真是无聊。”清越的女声从一棵树上传来,君天佑惊讶的抬头看去,一个面目普通,只一双丹凤眼灵秀非常,身着藏青色宽衣广袖,头发挽成一个道髻,用七根青色长羽插着的女子负手站在树上,见他望来,挑眉一笑:“你便是那个君佑了?”
君天佑不知她身份,隐隐猜到刚才是这人救了他,便道:“我是君佑,敢问这位姐姐,刚才是你救了我?”
“姐姐?”女子像是听到什么好玩的事儿,大笑了一阵道:“人小鬼大的,嘴倒是甜,可没甜到地方,你叫我姐姐,岂不是比那君一绝平白矮了几辈。”
君一绝是君佑的父亲,君天佑明白过来这人是爹的旧识,登时放下心来,修士在进入四重天之境后,容貌便会不改,妖族异族更甚,拿容貌来分辨年龄大小是会闹出笑话的,想到刚才叫她姐姐,君天佑不由脸上一红问道:“那我该叫什么?”
“我真名凤四,你嘛,就叫我姐姐了。”凤四说完,身形一闪,人已在君天佑身旁,仍是负手而立。
君天佑心中暗道这人古怪,面上仍甜甜的叫了一声:“姐姐。”
“乖孩子。”凤四摸了摸君天佑的头,道:“来,跟姐姐去个地方。”
不等君天佑发问,便是抓着他的衣领身形一闪。
小巷已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