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朝民风开化,任人唯贤,下至县城百官,上至一国之尊,都以有才者居大,也因如此,开了女帝之先河。
圣陵即是李琼的奶奶静思帝在世时所建,迄今也就埋了两个皇帝,一个静思帝一个惠严帝。
皇陵还很新,周山环抱,地势风水都属上等,在以山脚下两个陵村为阵,帝陵之内还设有一座敬室,留给自请守陵的太妃等人居住,先前二帝在位之时,莫说盗墓者,连妖魔都不敢上前一步。
到了新帝手里,却开始连续的闹鬼,李琼登基后派五百精兵驻守皇陵,先是相安无事了一段时日,后几日便是隔三差五出人命。
而且死状颇为惨烈,面部被利器所裂,浑身上下开洞无数,直至鲜血流尽,比凌迟舒服不了多少。
开始五百精兵只是一个接一个死,后来便是一队一队的死,死状皆是如此。
这样的境况,任凭再厉害的精兵也难免觉得毛骨悚然,再加上圣陵离城颇近,李琼万般无奈只得下令禁止圣陵卫入城,同时加派人手誓要逮到真凶,生怕谣言引起恐慌。
圣陵卫一事不久之后,守陵的姬太妃也在敬室内陷入疯癫,整日吵闹着要自尽,将灯油拼命地往自己身上洒去,闹得人心不安。
李琼乃柳皇后所出,李朝二十七年,柳丞密谋造反于白虎门被拿下,连带着九族被诛,惠严帝因只膝下只有一子李琼,又甚为年幼,由此交与姬太妃抚养至成人,惠严帝驾崩,姬太妃自请守陵一守便是三年。
她出了事,李琼这才坐不住,派了人手管住她,亲自出宫携重珏前往樱林求助。
重珏晃着折扇,简明的把事情和盘道出,李琼蜷在马车的一头忍不住叹了口气,苦笑道,“大概是皇祖母和父皇嫌弃朕又傻又无帝王之威吧,才弄出这些事端考验我。”
“帝王之威是要练的。”俞墨卿扫他一眼,“再说了,皇上知道来找我,说明你也不笨。”
李琼抬起头,眼中有了点亮光,语气中带了点委屈,“真的?”
俞墨卿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调笑道,“都说帝王家无情,你倒是很重情义嘛。”
李琼脸上一红,又侧身躺了过去,嘟囔道,“煞神,不得胡说。”
俞墨卿逗他逗够了,又望向重珏,“陵村的人,审问过没有?”
“审了。”重珏点点头,眨眨眼睛苦笑道,“静思帝去世以后,那陵村人基本已成了山上附近的普通猎户,对圣陵卫的事情一问三不知,我也不便告诉他们更多细节,以免徒增恐慌。”
俞墨卿若有所思地靠着软垫,却突然整个人身躯一震,外面尘土纷飞之声也渐渐衰落了下来,那枣红马一声长嘶,不再发声。
君迟意掀开帘子一角,眉毛蹙起,沉声道,“阿卿,到了。”
“到哪儿了?”李琼一路上一直靠着休息,想必这几日因为这事都为睡好,听君迟意一喊,尚有些迷迷糊糊。
重珏掀帘看了一眼外面的地界,脸色旋即也沉了下来,“俞姑娘.......”
“护着你主子,呆在马车里不要出来。”俞墨卿方才便觉得车似乎往下压了几分,只是没想到情况严重到重珏肉眼凡胎都能看出此地有异。
她纵身跳下马车,立即转身望向车顶。
周遭是一片树林裹挟着黑压压的浓浓瘴气,稍一张嘴便会灌入口鼻之中,人若是在这瘴气中呆上一段时间,则会晕厥,醒来之后痴痴傻傻,与三岁儿童无异。
可俞墨卿不是人,君迟意更不是人,对她来说瘴气无用,对君迟意来说,她如果乐意,放出的瘴气可以比这里强一百倍。
她看的东西是那团黑色影子,身形巨大,如同雕像般僵直的站立在马车上,瘴气从他口中滚滚而出直直喷到四周,霎时间,黑烟又浓了几分。
“阿卿。”君迟意低声喊道,她却没有看向俞墨卿,而是指了指远处的几点零星的黑影,瞳仁中墨色尽退,只剩下一片空洞的灰白。
陵村!如果那里还住着生人,瘴气一旦蔓延,后果可想而知,俞墨卿来不及多想,飞身跃上车顶,伸手去抓那庞然大物的毛,手伸出去却陷入了一阵冰冷的虚无,什么也没有,一只手穿过那怪物之体,触到的是马车朱红的顶。
冥鬼?俞墨卿皱了皱眉。
释放瘴气者,百鬼之中有三,其一为冥鬼,生人死后所化,无形无体,如君迟意这般修成仙随才有实体的是少数。
剩下则为狐祟与油赤子,皆为实体。
手下的东西,无眼,无鼻,只有一张看不见底的口,向外源源不绝的送着瘴气,可身体虽是空的,长得却与任何冥鬼不同。
那怪物忽地一僵,似乎感受到了一只手的温度,身形如同青烟一般化开,跃向别处,又再次凝成那副模样。
两侧皆是一人粗细的桦树,连五六岁的孩子都难以站立,怪物却轻轻巧巧立在了一根一指粗细的枝干上,低吼一声,四肢藏入层层叠叠的黑毛里,对着马车顶又是一口浓烟般的瘴气。
瘴气于俞墨卿无用,却并不代表这味道好闻,她皱了皱眉头,拍散周身腥臭,旋身落到另一侧的桦树上,怪物并无双目,愣了三秒,似乎在听声辩位,却有一道蓝光自背后袭来,俞墨卿反手一弹,便有一只冰蓝的珠子自袖中飞出,倏忽没入他的身体。
那是一颗凝魂珠,对水性百鬼似乎不甚有用,对付其他四行却是颇为简单粗暴,凝魂珠可立刻使鬼族立刻被缚动弹不得。
怪物的躯干似乎逐渐开始僵硬,口中瘴气也渐渐消弭,可身形却依旧巍然不动。
俞墨卿单手负立在对面的桦树上,神色有些担忧,直到有道白色的身影携着什么东西自不远处走来,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出现在瘴气中,她才舒展了眉头。
“抓到了么?”她道。
“抓到了。”君迟意淡淡道,她眼中白色已退,又是一片清明的黑,右手臂里夹着一只垂头丧气,海带一般的东西。
想来这就是刚才同怪物一起躲在车顶的另一者。无形者无重,若不是这东西被瘴气引了过来,马车理应绝不会下沉,原本还担心君迟意对付不过来,由此一看,倒是她多心了。
俞墨卿轻轻蹲到她身边抬手撩开那层脏兮兮的“海带”,君迟意的怀中就露出一张狞狰可怖的脸来,那脸上双眼之处空无一物,唇角开裂,被水泡肿的软塌塌的皮肤,眉角耷拉着......虽是这样,也能看出这东西的疲倦与痛苦来。
居然是一只相当稀松平常的鬼。
“.......”俞墨卿顿住了手,嘴角抽了一抽,有些无奈,她东掏西掏,掏出一颗丹药往那东西干瘪的嘴里送去,别送边嘀咕道,“啧,好好一水鬼,你上岸做什么?”
那水鬼舌头已肿,口不能言,囫囵吞下丹丸之后稍稍回过神来,咿咿呀呀地狂扭着身体,似乎想从挣脱,君迟意眉头一紧,手下重了三分。
水鬼吃痛垂下头,呜呜了两声,突然“咚”地一声把脑袋往地上砸去,她速度极快,像极了一柄捣药杵,生生凭着一股怪力把黄土地砸出了一个深坑。
“......”俞墨卿一怔,她遇到的鬼里,这种类型......的确是少数,那鬼“咚咚”敲了有数十下,俞墨卿终于忍无可忍地揪住了她的海带头,逼她抬头,用空洞的眼光和她对视,“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水鬼眨巴眨巴眼皮,点点头,又静默一阵。
俞墨卿见他这副模样,想必生前足够痛苦,手下力道放轻,声音也放缓了许多道,”你怕不怕疼?”
水鬼抬起头,眨了眨眼皮,茫然的摇了摇头。
“那你且忍一忍。”俞墨卿顿时大喜,挽了一挽袖子,水鬼乃冥鬼或其他鬼怪所化,要么是水里淹死的生人,要么是其他水族精怪修行误入歧途所致,以往遇到的无喉无舌之辈比比皆是,想说话的,还得上她身,上身此事,若非本元灵力强大,极有可能被夺舍而去,即便夺不了舍,也要元气大伤。
这次这个倒是来得巧,不怕疼,好办。
那怪物被她三下五除二冻住之后,林中瘴气已消,俞墨卿晃了两步挑起一片桦树叶,放在手里看了两下,形状大小颇为圆滑,甚好。
她又晃到君迟意侧,低声道,“抱紧了。”
君迟意点点头,她于捉鬼这道上早就被俞墨卿锻炼的比黑白无常还顺手。
再绕到那迷茫的水鬼跟前,突然喝道“张口!”
那水鬼一怔,下意识听命,却又瞬然呆成一块木头,自她口中红黑的血污如瀑布一般倾泻而出,莫说站在对面的俞墨卿,连君迟意身上的白衣也染上了点点梅花。
俞墨卿站在一旁,右手二指夹着一块肥大的舌头,舌头末端连根拔起,正淌着汩汩的红褐色的血。
水鬼的无眼珠的眼眶差点被这一下激出眼泪来,拔舌之痛,非生人可忍,连鬼怪都不例外,他在地上如被打了七寸的游蛇般疯狂地七扭八扭两三下,撞歪了三四颗树,才缓缓地爬了起来。
“我...。”
“你可以说话了。”俞墨卿点点头,那片桦树叶遇血化作血肉,稳稳地长在了他的喉咙深处。
“阿卿。”君迟意声音竟有些抖。
“嗯?”她正欣赏着自己的作品,并没在意身后发生了什么。
却听身后一阵哆哆嗦嗦的声音,“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