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墨卿安置好怪人,蹲在井口观察,此井井口较小,她先扬手扔了颗石子儿下去,听不到一声儿响,又扬手扔一张火符下去,瞬亮瞬灭,只能隐约瞥见里头青石的井壁,她本就是好奇心极重的人,此时更是待不急要下去,却被重珏拦住。
“姑奶奶,你会水嘛?”
俞墨卿眨眨眼,“不会。”
重珏道,“那你下去怎么办?”
俞墨卿道,“不会水就不能下去?”
重珏道,“我是说咱们可以先出去找根绳子,再带几个人进来,这样比较稳妥。”
“......。”俞墨卿单手撑在井口,侧头道,“重大人,哪里去找这么长的绳子?”
重珏傻站在那儿,面纱一起一伏,仍旧是没敢伸手去撕掉符咒,“那你知道这下面是什么嘛?我怎么觉着这人躺在上面,就是在警告我们别下去呢?”
“阴曹地府吧。”俞墨卿趴在井边,“呵,弄得真好,若是方才那一下我没用灵力,也未必能发现。”
“那岂不说明更加危险!”重珏面露难色。
俞墨卿悄悄上前,单手扯住那抹淡绿的袖子,笑道,“几个凡人能走一遭阴曹地府,也算得是个历练,对吧,重大人?”
重珏还未反过来,只觉整个人被一股大力牵扯,接着便双双落入井中。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你吵死了。”俞墨卿右手拎着重珏,左手捂住左耳,表情难以言喻,“你还活着呢。”
“活着?”重珏脸上的符咒面纱都在他手忙脚乱中扯落,一双眼睛瞪着眼前一闪而过的青石井壁,出声疑道,“没摔成肉泥?”
“你还飘着呢。”俞墨卿听他不再叫唤,腾出左手制住了重大人扑腾的双手,“放心,摔不死。”
得她一言,重珏神色放缓了不少,井之深,难以估测,二人就这么往下落,却仍旧没有要着地的意思,耳畔只有阴风呼啸,虽说是井,却一丝水汽都没有。
重珏睁着眼看俞墨卿,她竟已用符咒贴在自己脸上,安然养神。
“你这么莽撞,就不怕死吗?”重珏幽幽道。
“不怕。”俞墨卿答得很果断,司空见惯的事情,有什么可怕。
重珏道,“那你怕我死吗?”
闻言,俞墨卿拎着他袖子的手一顿,接着便猛然一放,将两只手枕到脑后,别过头去,仍旧没有看他的意思,亦没有回答,符咒下面,看不清神色,重珏身子一晃,忙扯住她,苦笑道,“不怕不怕,我开玩笑,开玩笑。”
洞中轻微一声叹气,谁都没听清是谁发出的,两人只觉背后一软,俞墨卿扬手扯开脸上符咒。
“落地了。”
“我们在哪儿?”重珏在四周胡乱抓着,眼前已经看不到青石的井壁,取而代之的是黑暗和身下是一片硬邦邦的物什,陈旧腐朽之气扑鼻而来。
手突然触到一块光洁的布料,重珏喊道,“俞姑娘,是你否?”
冷风瑟瑟,无人应答。
重珏一怔,那光洁布料显然不是俞墨卿的,正准备起身,双掌向后一撑,竟就这么塌陷了下去,头猛然装上另一块硬邦邦的物什。
“咚——”地一声闷响,头晕眼花,霎时眼前却又骤然一亮,亮如白昼,随即寒风彻骨,重珏哆哆嗦嗦睁开眼睛,俞墨卿正坐在他身侧,双手撑起一片厚实的漆黑棺材板,外面是茫茫皑皑白雪,二人却皆身着单衣。
俞墨卿回头朝他勉强一笑,“不好意思,又把重大人你拖进棺材里了。”
重珏这才扭过头看自己身下,整个人瞬间僵住,如同冰雕,他们所处之处是一具合葬墓,里面的男子少说也已经死了几十年,骨头已酥,他方才那一掌,直直把男尸的半边手臂压成了沫沫,而一侧的女尸虽说比起男尸状况好些,但也好不到哪里去。
“阿弥陀佛。”俞墨卿已经跳出棺材,满脸惶恐地看着棺前石碑。
重珏忙跟着爬上去,俞墨卿却道,“跪下。”
“啊?”重珏一愣,俞墨卿却已率先在碑前跪正,磕了两个响头。
由于她长期高深莫测从不向人低头的德行,这一跪可谓惊天动地,重珏来不及细想,也跟着“扑通”一声瘫在地上,抬头恍恍惚惚只见白雪覆着一道残碑,俞墨卿双手将那些雪一一抹去,露出两个大写的字:齐寅。
“你不冷吗?”重珏望着那道碑上的手,低头扯下衣角一块布料,“裹上吧。”
俞墨卿摇摇头,还是伸手接过胡乱缠上,又去拂另一道碑,碑上继而露出各种齐姓人士,整个墓园庞大,残碑无数,上面所刻纪年却颇为陌生。
重珏凑上去看齐寅的墓碑,竟是卒于随复二十七年,“这是个什么年份?”
他熟识近五百年内各朝各代各皇帝,一一细数来,也未曾听说过谁的年号是随复。
“此人乃齐家第十一代先祖,理当卒于元康三年,也就是李朝往前再数五朝。”俞墨卿绕道一侧,扬手划开雪面,咬破舌尖,一滴血落入手掌,猛然向地上拍去,一道蓝火冒雪窜起,三丈远一处地面砰然裂开,一张漆黑的棺材板就这么落到了重珏面前。
重珏惊得连连后退,还未能出声喊俞墨卿,就见她已经轻轻巧巧地落上炸开棺材处的碑头,静静的看着方才被她一掌炸开的棺材里。
坟茔处,命魂阴煞气肆虐,此处却干净异常,里面果然是一口空棺,重珏望着那道身影发了会儿呆才赶忙上去,眼前迷了风雪,口里灌入寒气,呛道,“这又是什么意思?”
俞墨卿若有所思的看看那道残碑,又跳进坟坑,竟空手掰下一届漆黑的棺木捏了捏,再看看碑上状似新刻的齐政二字,突然朝重珏喜道,“你知道上面那个怪人是谁么?”
“谁?”重珏瑟瑟发抖,不明白她为何面露喜色。
俞墨卿眨眨眼,棺木在手中攥紧,“一江凡生,这就是他的墓。”
重珏面色冻得发白,站在雪地里,青袍乱飞,听完这句,先是双唇微张,貌似惊讶,旋即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俞墨卿一怔,笑容凝在脸上,她自碑上跳下,双指覆上重珏脉门,风雪越来越大,她的眉头越锁越紧。
脉搏微弱,寒气在重珏体内毫无阻隔的游走,加之冰雪覆身,整个人烧得如同一块火炭,俞墨卿三两下扯下自己的外衫将其裹住,一时间竟有些晃神。
她究竟在干什么?
不是没有怀疑过重珏,圣陵敬室姬彦雪身陨魂灭也好,后来樱林他身体超出常人一般的耐性也好,那日为了让李琼乖乖入阵,重珏曾脱口而出姬彦雪化作黑炭。
而那时园中应当只有李琼,君迟意,季庭雁及她四人,重珏已被季庭雁遣人送回了尚书府,受阴煞之气所侵,第二日一早便能谈笑风生的又有几人?
或许,重珏自根本上讲也许就不是人。
可即便知道这一点,她还是将袖中的蛊换成了保命的药让他吃下,或许她并不希望这个人出事。
而现在,又想去试探他的底细,脑子一热带他落入井中,不顾肉体凡胎的身体耐力,让重珏一身单衣在寒境呆了这么久,这般折腾试探一番的后果便是现在这样,重珏并非神鬼,只是个活生生的人,不仅草包,且软弱到连风雪都难以抵抗。
俞墨卿握着那人的跪在地上,叹出一口气,背后一道白衣身影渐渐站起,翩然立在雪中,除了那张白净的脸与乌黑的长发,其他似乎与漫天飞雪融为一体,开口却是一片暖意。
“阿卿,此地不一般,还是先找个地方歇歇脚吧。”那人顿了顿又补充道,“他拖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