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偌大的金陵城不消多时便恢复了往日的安宁与热闹，趁着清明将至，城中这几日的香烛纸炮生意倒是做的十分火爆。
只不过这么热烈喧闹的气氛却是并未让前几日进城的炼羽生受到影响，自从拜别了恩师后，他这几日倒是见了许多来自不同地方的人，闲暇时倒也常在思考着什么，不知有什么要酝酿的。正好今日无事，便只带了日常服侍左右的紫汐静静地往一处僻静隐秘的地方去了。
“违！近来可好？”炼羽生走进一间密室，早有婢女点燃了几盏明亮些的灯烛，妥妥当当的服侍他靠在一张软塌上。看着面前那个被几根手臂粗的铁链结结实实锁住的男子，炼羽生倒有些关怀的问起，像是十分熟悉的老朋友一样。可仔细一看，面前那人身上的锁链有一根却紧紧地锁着他的琵琶骨。
“暗些……”那被称作违的男子虚弱的张了张嘴。
“怎么？”炼羽生一时不解，才半年不见，怎么好好的一个人这么有气无力的。便对身旁的婢女问道“我走之后你们没有好好服侍佥事大人吗？”虽仍是那副暖暖的笑容的脸，可一旁的婢女闻听主人这般问起，早吓得魂不附体，忙跪下颤颤巍巍地请求主人饶恕。可不是炼羽生喜怒无常，若说这金陵城，或者说这天地间还有人值得他挂念的话，除了那个一直抚养教导他的师傅，只怕也就只有眼前这个满身是铁链的人了。虽然他们相识并不久。
“我说，灯暗些”那人也不待炼羽生责罚地上那些早已吓得花容失色的婢女，提高了声音叫道。
炼羽生见违回应他，脸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喜悦之色，“佥事大人的话没听见吗？”转而又对违说道“半年多没有和人好好讲过话了，你也知道这种感觉很不好受的的吧！”
“哼！”违冷笑道“你抓我来就是为找个人说话？还真不知自己竟然还有这种价值！”
有一个人可以和自己说话，炼羽生对他一直不冷不热的态度并不在意。“你知道的！这天下虽大，但庸碌蠢材实在太多，普天之下莫说懂我，即便是能与我把酒畅谈之人都少之又少。所以，我很珍惜你的存在。”话锋一转，炼羽生又冷冷地说道“若是因为一些蠢材的不小心而让你就此解脱，那我该多寂寞啊！”
“的确！疯子！”
“哈哈哈！还是你懂我。你是位在指挥之下的佥事吧？”不知为何，炼羽生忽然没头没脑地问出了这么一句话。不过，违却是早有心理准备，漠然答道“在离开那里以前，的确是有这么个说法。”
炼羽生闻言惋惜地叹了一声“哎！真是可惜，纵我有天大的能耐，也只不过是抓住了一个什么武功都没有的渔夫菜农，若你还是你……让我想想”炼羽生顿了顿，有些令人发寒的笑道“那该会有多好玩啊！”
“你，会死！”违从牙缝中咬出这三个字。
“哈哈哈，说的也对！我不否认处在巅峰状态之下的你有那个本事。不过，想一想，在我将自己的目标放在那个人身上之前，来一场猎杀整个帝国最引以为傲的组织的游戏，这，应该会很有意思吧！以前可都是你们将屠刀挥向别人的！”
没有理会有些癫狂的炼羽生，违若有所思地在思考着着什么。“这就是你设计抓我来的目的？”
炼羽生收起了自己之前的放纵，又恢复了自己原本温润如玉的模样，满满的斟了一杯酒递与违，微微笑道“违，你不该这么迟钝的！我给了你半年的时间你不可能只想到这些。”
“最好的结果，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目的，只是想要消灭掉整个锦衣卫组织而已。”
“那最坏的呢？”
“这个帝国吗？”
“不不不。美女，权力，还有金钱，这些都是我轻而易举就能得到的。可是，我并不需要这些！而且，我个人并不觉得皇帝的冠冕对我有什么吸引力。”随着违说出了他的猜测，炼羽生终于决定不再隐瞒自己的目的。这么久了，他一直在违的身上寻找自己所需要的东西，可同时，他也知道，违也在时时刻刻的寻找自己的破绽。毕竟，游戏是要公平一些才更有意思。
“其实，你不是猜不出，大概只是出于目前无力改变的状况下而刻意想要逃避的吧！”炼羽生一语道破了违最不愿面对状况，看着违因为自己的话而脸上浮现的一抹稍纵即逝的神色，炼羽生有一种莫名的快感，尽管他从不认为自己的对手是他！
“不过，你真的不打算和我一起吗？想想看，如果不是他们的存在，你不会只变成一种只懂得杀人的工具，你的人生该由另一种方式活下去。哦，对了，顺便和你说一句，你那受尽苦难与折磨的前半生所要效忠的人还有几个月就要去见他的列祖列宗了。这样看来，你们存在的意义大概就短暂的不存在了吧！”炼羽生莫名其妙地忽然冒出了这么一句，却并没有如预料的那样在违的脸上看见那种想要看到的慌乱神色。
违沉默了，是因为自己要守护的那个人终究还是要走到尽头了吗？看着炼羽生自我陶醉的表演了半天，违有些自嘲地说了句“我是憎恶过，也怀疑过过！可如果，我像你说的那样去做的话，那个因为代替了我的使命而遭受这一切的孩子又该去怨恨谁呢？况且我也早已不是锦衣卫的人，不要再多费口舌了！”
“或许吧，不过我只是想要这件事更加公平些，一味地占据先机，还有什么意思！”不知怎的，炼羽生倒有些失落。违口中的那孩子他是见过的，依稀间看上去是有几分违的气质的，只是炼羽生却并没有告诉他。
两人正在沉默间，从密室外走进来了一人，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
看清那来人，炼羽生也不过多理睬，只是地向那来人问道“不知沈二爷突然到访有何要紧之事？”
那被称为沈二爷的男子只是用目光微微地瞥了一眼违，却并不说话。炼羽生见状解释道“这是我的朋友，况且已是笼中困兽，沈二爷不必多虑，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炼羽生的心思缜密，小心谨慎沈二爷是领教过的。听他如此说，沈二爷也就不再有什么犹豫，试探着问道。“炼兄，前日城中失窃一事，不知你可有耳闻？”
“怎么，沈家也被盗了？”炼羽生虽然是不得不与这些人相处，但从来对他们都是不冷不热的。对于这些难以入他眼之人，在他这从来还不如那些街上素不相识的乞者更令他自在。“这也没什么，即便是被盗了些金银，对你们沈家来说也不值什么！”
“可……可是，哎呀！”沈二爷面有难色的叹了口气道“不瞒炼兄，那贼人所盗之物中有一本金册，本以为混乱在家里府库之中没人会特别留意，竟不想却被贼人盗了去！”说着，脸上懊悔之态显而易见。
“金册？”炼羽生有些疑惑，这算什么了不得的东西！难道……仔细一想，炼羽生有些明白了。“是那本记载了新月会成员以及那七十万两库银去处的账簿？”
“就是那个，小弟前来打扰，就是想问问那大盗是不是炼兄门下，若是的话，则一切还有挽回的余地！”
炼羽生笑了“你怎会觉得是我？”
“炼兄行事素来不拘一格，令人难以捉摸。故……”
“你走吧，这件事我自会处理，你不必管了。”丢了一本名册账簿而已，炼羽生并未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反正又没有自己的名字。
那沈二爷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是看着炼羽生已端起了案上茶杯，也知道多说无益，只得面有不快的离去。“不过是个江湖术士罢了，看你能有何能耐！”
打发了沈二爷。违问道“他是沈家的二公子？”
炼羽生这才记起身边还有一个人，收起了心思，答道“嗯！草包一个而已，做些栽赃陷害的小伎俩罢了，还偏偏想用阴谋诡计夺得沈家财产！可笑至极”显然炼羽生对于这个富甲天下的家族是不怎么认可的，鄙夷之色丝毫不曾掩饰。
“真是想不到！我以为至少已经了解了你四五分，没想到竟是连一二分都不到！”违嘴角浮起了一丝苦笑，隐隐有些失落。
“不急，你还有很多时间，我会给你机会的。我还有事，就先不陪你了。”说着炼羽生收拾了一下，起身就要离去。“哦，对了，你说的那孩子我已经见过了！是有些像你，不可，可惜了！”随着炼羽生的离去，这密室里又变成了昏蒙蒙的一片，角落里的人影不知却是因为炼羽生的话而是否安宁！
炼羽生离开了密室，并未走的太远，这金陵城里倒是有一处宅子与之前那戏芜园颇有几分相似，一个人的品味与喜好，是很难改变。只是，此时比之前已是春意更甚，园中湖泊旁的柳枝愈发的绿，海棠与桃花也开得更加鲜艳。“怎么样，交待你们做的事情如何了？”
炼羽生目不转睛地看着湖中的鱼儿向身旁一身扶桑武士打扮的人问道。
“尊主吩咐的事，吾等自然不敢懈怠！早在一旬之前就已将我扶桑的瘟毒投于那些人的水井之中，如今全镇已是瘟疫横行了！”那武士毕恭毕敬地向炼羽生一五一十地禀告着。“只是，不知为何。如此重要的事，消息却一直还未传递到南京来！”眼前的这个人虽然看起来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但他可是令国中许多大名都十分敬畏并且想要结识的人物，自己不敢有丝毫懈怠！
“嗯，知道了。沈家将会有十船的货物优先供给你们将军。先下去吧！”炼羽生随意交代了一下将其打发下去，转身看了看有些分神的紫汐，温柔地笑着说道“怎么，吓到你了？”见紫汐没有什么反应，又自言自语地玩味笑道“只是先给他准备一个小小的礼物而已。”
紫汐忙缓过神来，低低地垂下了头，不敢看他的眼睛。面对眼前这个笑的仍然是那么温暖的男人，可她已记不清这是第几次不敢直视她的眼神了。见紫汐不言语，炼羽生神色深沉地问道“紫汐，你可还记得跟随我多久了？”
“回公子，奴婢和雪儿姐姐一起服侍了公子一年有余。自从姐姐走后到现在已经又过了一年了。”紫汐不知道公子为何会突然提起这个，回想起自己当初只不过是主人收养的众多小婢中的一个，自从得到眼前这个男人的垂青，才能摆脱自己卑贱低下的命运。只是当初姐姐像是人间蒸发一样的消失了，紫汐才有机会做公子的贴身侍女。好像听之前的姐妹有隐约提过，公子之前的贴身侍女待在公子身边从没有超过两年的，自己已是获得了额外的恩宠。此生已别无他求，只要能一直照顾公子就好！
听了紫汐的话，炼羽生不知想到了什么。轻轻走到了紫汐的面前，慢慢将她扶起。看着这个已经尽心尽力服侍了他两年多的女子，炼羽生有些情不自禁地替她捋了捋被岸边的风吹乱了的头发。自己好像是已经习惯了有她在身边的感觉了吧！不知为什么，年纪越大，就越容易感到孤单，也就越容易习惯适应身边的人和事。虽然，他早已不介意孤独。可是，习惯的感觉不好，不好。“对了，之前让你从她们之中再找一人替你分担些日常的琐碎事物，有找到吗？”
听到炼羽生关切的问出了之前吩咐自己要找些人一同分担之事，紫汐忙小心翼翼地回道“那个……还在挑寻之中，公子是觉得紫汐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好吗？”
“没有，你很好。我已经习惯了有你的日子，就是怕你有些累，想给你找个人分担些嘛。别想那么多。”看着炼羽生依旧是那样的诚挚的笑容，紫汐却是有了一种不好的感觉。“公子，服侍您，紫汐不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