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着厚厚的积雪,小夏祈偶尔百无聊赖的捏个雪球砸得远远的,心情很是不错。
没有老乞丐的以前,他一年里最怕的就是冬天了,那时候他的手和脚都会长出冻疮,又痒又痛,躲在那间漏风的小茅屋里,又冷又饿的。去年爷爷走的时候也是在冬天,那时候他在爷爷的坟头哭了大半天,小脸和嘴唇都冻裂了,眼泪混着血水布满那张脏兮兮的小脸,很是瘆人。
老乞丐来了之后,教会了他那段口诀,这可是他一天的必修课,偷一点懒都得挨打。夏祈虽然年纪小,但也隐隐觉得自己体质的增强应该跟那段口诀有关系,不仅是伤口愈合的速度快了很多,就连入冬到现在,那些以往会陪伴他整个冬天的冻疮都没有复发了,晚上睡觉时也不会因为太冷而醒来。
甚至他最近一段时间在默念那段口诀的时候,总是能够隐约的感应到天地之间一丝丝透明的气体顺着他的呼吸进入他的体内,到结束之时自己便会精神饱满,一天下来总有用不完的力气。
难道这也是老乞儿说的所谓长大了?小夏祈一点都不相信。
手中又捏了个雪球,夏祈看也不看的随手往空中甩去,一条抛物线拉得老远,顺着那颗雪球下移,夏祈小心肝一颤,只见不远处一个小胖子似有所觉的抬头看去,只听‘啪’的一道声响,雪球‘正中红心’。
真是冤家路窄,那小胖子正是村里的孩子头,最爱找他麻烦的家伙。
“死瘦猴子,你敢砸我!”
伴随着一声怒吼,小胖子带着一帮小鬼浩浩荡荡的跑了过来,将那脸上有些歉意的瘦猴子团团围住。
“那个……我不是故意的,我跟你道歉。”看着那一脸怒气的胖子,夏祈连忙开口道。
“道歉?道歉就完事了吗?那我们这么多人一人砸你一百下,跟你道歉一百次如何?”小胖子凶狠地冷笑道。
看些周围的孩子一个个脸上都露出戏谑,夏祈也有些心慌,“你们不能这样,老乞儿说过,得饶人处且饶人,你们不能这样蛮不讲理,大不了……大不了我让你砸一次,我们扯平。”
小胖子哪里肯听他啰嗦,蹲下身子做了一个超大型的雪球,双手捧起后就往夏祈脑袋上砸了下去。
夏祈也不闪躲,毕竟是自己理亏,便结结实实了挨了一记,可他怎么也没想到这小胖子心地这么狠,居然在雪球里藏了一颗石头。
一行血迹从额头滑下,小胖子“哎呦”一声,道:“没想到雪里混了块石头,这可不能怪我,算你自己倒霉。”
夏祈也不说话,撇了撇嘴,就要穿过众人离开。
没有出现自己心中所想的那气急败坏的一面,小胖子心中那口气到底还是没出干净,突然瞥见夏祈手中拿着的那个酒壶,想也不想就伸手抢过。
酒壶被抢,夏祈总算急了,瞪大着眼睛大喊道:“还我酒壶!”
小胖子一脚将他踹倒在雪地里,打开酒壶嗅了嗅,冷笑道:“死瘦猴子,胆肥了啊!居然敢偷酒!”
夏祈大声道:“那是我花钱买的!”
小胖子又是一脚踹了下去,“花钱买的?你一个没娘养的野种,哪里来的钱?”
小夏祈气得咬牙切齿,老乞儿说过,这个世界上唯独不能被人骂的就是自己的爹娘,他虽然是个孤儿,从不知自己的爹娘是谁,但也因为如此,反而成为了他不能被人触之的逆鳞。
小拳头握得咯吱作响,他的眼中露出的那抹凶光看得那刚要再补一脚的小胖子后退了一步,可没等那小胖子回过神来后恼羞成怒,他已经从地上猛地扑起,像一只暴怒的幼师,一拳就将那肉颠颠得有一百来斤重的小胖子给砸飞了丈许多远。
小胖子在雪地里双手捂着肚子使劲的折腾,嘴里传出一声声地哀嚎。
周围那些围着夏祈的小鬼一个个都给懵了,怎么也没想到夏祈一个拳头就将他们的头给掇拾得在地上直扑腾,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谁率先叫了一声后跑了,接下来一群人就作鸟兽散,连带那小胖子也被人扶着一溜烟逃了。
小夏祈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拳头,他自己也有些不知所措了。
突然意识到什么,夏祈慌忙四下看去,总算找到那酒壶时,悲剧了,头朝下插在雪堆了,里面的酒早已经流干流净了。
小夏祈心疼得不行,眼看着四个大馒头被这些雪给吃了,眼眶一下子就有些发红。
怎么办?老乞儿还在家里等着喝酒呢!
他从衣服里翻出最后两个铜板,无可奈何地转身朝村口走去。
……
“给,洒了不少,就剩这么多了。”
老乞丐接过小瘦猴子小心翼翼递过来的酒壶,看到他额头上的伤口,笑呵呵道:“又被人欺负了?你这小子胆子也忒小了!”
小夏祈撇了撇嘴,“要你管。”
老乞丐打开酒壶咕噜咕噜灌了几口,露出一副‘死而无憾’的表情,赞叹道:“落魄时果然得喝劣酒啊!合情也合景,舒坦!”
老乞丐似乎有很多故事,但老乞丐从不跟他开口,照老乞丐的话说,就是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啊!所以他也从未问过,不是因为他一点都不好奇,而是他知道那些故事说出口,老乞丐就会很伤心,他可不会安慰人。
老乞丐嘴里吧唧吧唧地回着味,对小夏祈眯眼笑道:“你这小子还挺慷慨,所有家当都给老乞儿买了酒,你真舍得?”
小夏祈很大气地挥了挥手,道:“有什么不舍得的,我现在有力气了,以后砍柴勤快些,那些铜板还能再赚回来。”
老乞丐点了点头道:“理是这个理,不过老乞儿还是很谢谢你这小子的,这半年老乞儿过得很开心。”
小夏祈突然急道:“老乞儿,你不会是要死了吧……还是说你要走了?”
老乞丐摇了摇头,仰起头将那酒壶里最后一口酒灌进肚里,感受着那股暖流淌过全身,舒服地打了个哆嗦。
“老乞儿不走也不死,老乞儿还有很多东西没教给你,所以还要多活几年。”
小夏祈悄悄松了口气,他可真怕又变成孤零零一个人,就算老乞丐是个好吃懒做的家伙,还得靠自己一个六岁的小孩童来养活,但这样子就够了,老乞丐只要在就够了,只要在他的身边就够了。
老乞丐突然在衣服里一阵鼓捣,拿出了那只他始终都不曾离身的缺口的碗。
“你的全副家当都给老乞儿买酒了,那老乞儿也给你一样东西,它也是老乞儿的全副家当了。”
老乞丐嘴里念着一段模糊不清的口诀,将手中那只碗轻轻摇晃了一下,然后送到夏祈身前,眯眼笑道:“喝了它。”
小夏祈一脸的疑惑,看向碗里时给吓了一跳,老乞儿从身上摸出这只碗时分明是空的,可现在这碗里却是盛着半满的清水,而那清水之中,隐约能够看到两条透明的小鱼互纠在一起游动,形成了一幅太极图。
“这是?”小夏祈仰起头问道。
老乞丐抓了抓他那乱糟糟的头发,又眯起那双眼角有数不清皱纹的眼睛笑道:“你将它喝了就好,现在跟你讲你也听不懂,等你跟老乞儿学学问学到有老乞儿一半聪明的时候,老乞儿再告诉你这碗里的是什么。”
小夏祈点了点头,心里也没有什么防人的意识,在他心中老乞丐已经成为了一个很重要的人,像爷爷一样重要,他们一定不会害了自己。
将那碗清水喝进了下去,突然有一股很舒坦的感觉弥漫了他的全身,然后再来就是强烈的困意,小夏祈使劲地抬了几次眼睛,最后还是倒在了雪里,沉沉地睡去了。
老乞丐坐在雪地上,用一双布满老茧的手抚摸着他的头发,望着东面的山脉,叹息道:“老乞儿坐了大半辈子的官,从一个穷酸秀才到腰缠万贯过着奢靡生活的老爷大人,可人最可悲的地方就是不能知足啊……老乞儿熬不过一颗怕死的心,散尽了家财,往山里求仙去了。
老乞儿所在的那个小国自古就流传着许许多多修仙的传说,老乞儿翻了好些个资料古籍,发现了有一座名叫‘昆仑’的仙山,它的位置,就在老乞儿经常眺望的东方。
老乞儿在这片山脉里走了整整七年,倒是很幸运没被什么野兽一口给吃掉,然后在十几年前的一天,我终于在一处绝壁上遇见了一位端坐在一只大乌鸦上飞掠天际的仙人,他娘的,给我激动得差点疯掉,什么都没想就飞奔追去。
现在想起来也还是一阵肝颤啊!老乞儿那时一脚踩空从那绝壁上掉下去了,那可是千多丈的高度啊!周围的一切飞快的倒退,只有崖底那些岩石怪木疯狂的放大,那些风吹得眼睛里直冒泪水,老乞儿怕死,真怕一闭眼就再也睁不开了。
有一句老话说得好,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啊!当时眼前一花,回过神来时,已经坐在了那只大乌鸦上,低头望去,重重山峦无边无际,滚滚树海绵延不绝,那震撼心魄的一幕,一辈子都忘不了啊!
那将我救下的仙人,说我有灵根,问我想不想修仙。
老乞儿不就是为这而来的吗?所以想都没想就拜了那位仙人为师,随他去往山里。
有道是循序渐进,老乞儿没耐性,修仙不为法力通天,也不为延年益寿,就想长生不死。
在那座名为‘白幽’的山上,修仙有四个境界,炼气、筑基、通玄、元婴。但这四个境界都不能让人获得长生,老乞儿知道在元婴之上还有更高的境界,但老乞儿有灵根不假,却天资不高,到死最多一个筑基境。
所以老乞儿放弃了修炼,改修丹药之术,妄想炼出一枚长生不死丹!
为此老乞儿在那炼丹炉旁整整坐了十四年,可要炼长生药谈何容易,十载光阴如流水,那炼丹炉炸了一个又一个,依然没能炼出一枚长生药。最后老乞儿在那蒲团上一坐三年,始终不曾开炉炼丹,知道这叫什么状态吗?叫通玄,就是修仙中的第三个境界,并不是说老乞儿一步就跳过筑基进入通玄,而是老乞儿‘掉入’了通玄这个境界,与人造梦一般,总有醒来之时。
老乞儿从那个境界中醒来花了三年的时光,然后开炉炼丹,这一枚丹老乞儿炼得极其顺利,但这还不是一枚长生不死丹,而是一枚千年不死丹!
老乞儿那时心中的激动无法与人言啊!反正大笑着就老泪纵横了。总算乐极生悲时,天空已经黑压压的一片,天劫来了。
所谓天劫啊,就是一道规律,任何人只要逾越了这道规律,它就要劈谁!像什么大妖渡劫,像什么一步通天,或者出世什么天地所不能容忍之物,都会有天劫。
可老乞儿除了花十几年炼出了一枚千年不死丹,哪里有什么本事?护不住丹炉,只有落个丹毁人亡的下场。
可为什么老乞儿还活着?因为亡的那人是老乞儿的师父,他老人家替老乞儿硬扛了那道天雷,尸骨无存。
这就是老乞儿的故事了,真他娘的无趣啊……
那碗‘阴阳鱼’,是老乞儿师父的遗物,据他老人家说,乃是昆仑山上一位老神仙飞升之际托梦寄存在他那的,说是自会落到有缘人手中。
老乞儿从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就知道你小子是那所谓‘有缘人’了,那时候那两条阴阳鱼在老乞儿碗里窜跳得厉害,老乞儿我也松了口气啊,没想到不曾花多少时间就找到你了,在死前也算是对师父他老人家有个交代。
小祈儿,老乞儿私自将你带上了这条修仙路,你以后会不会怪老乞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