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白天是上帝赋予人间的活跃的光,那么夜晚就是光芒诞生前的沉寂的暗。在夜里,人们不用担心上帝看到他们疲惫、愤怒、怨恨等一类的负面情绪,他们认为上帝是需要休息的,不可能一直关心他们。可这只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
无尽阴暗的地牢里,从墙角钻出一只黑老鼠,从这一头快速溜到另一头,像蠕动的虫子一般。除了一张木板,还有一堆散发着异味的杂草,别无他物。
威鲁在这样一个糟糕透顶的环境下,居然还能安然自若地盘腿坐在那里摆弄电脑,而且还聚精会神,这让罗伯特觉得很不可思议。
“威鲁,你不睡么?”罗伯特摸摸枕着他膝盖的小脑袋。奇兰睡着了。罗伯特把皱巴巴的外套罩在他身上,以免他受凉。
“是的。”威鲁停下手,看着在墙角处的罗伯特,“很抱歉。”
罗伯特一脸茫然,盯着他棕色的眸子:“抱歉?什么?”
“罗涅?布朗是被我们害死的。以及他的孙子,也成为了受害者。”威鲁的语气很沉重。他知道这一切都是上帝的抉择,可他必须与之抗争。
罗伯特凝视着孩子的小脸,理理他耳鬓的发:“奇兰都没有怨恨,那我为什么要责怪你们?”他承认,一开始父亲的确对柯林默说“不要把我们扯进去”,可同时他也做好了被扯进来的思想准备。
事已至此,威鲁无法再多说什么。他开始思考逃脱的计划。牢狱里只听见轻微的鼾声,以及敲键盘的声音。
想来,外面应该有一轮美好的月亮,正摇摇晃晃地快要睡着吧?不久之后太阳就会来换班,那月亮也可以睡一整天的好觉;想来,外面的风应该是在愤怒地嘶吼,再过不久他们就会席卷而来,统治天地;想来,即将出现耀眼而温暖的黎明曙光,他会冲破黑暗,冉冉新生……
无论是怎样的“想来”,都只是想想而已。
威鲁的眼珠在飞快地划动。他已经成功入侵文尔塞主宫殿的防御系统,并且得到了这个监狱的资料。接下来,他们是否能够突出重围,就要看威鲁的研究成果能否起效了。
文尔塞的监狱是塞斯托亲自监督,重新改造的。从屏幕里地形复杂的三维图像来说,这是一个让人十分费神的监狱。文尔塞宫殿的系统不会太难入侵,毕竟是威鲁最近倾尽全力研究的对象之一。可是这个监狱就不一样了。威鲁才刚开始研究,现在只能靠他的脑子,以及运气。
威鲁一刻也不敢分神,一点灵感也不敢放弃,精神高度集中,大脑高速运转。
监狱的俯瞰图,呈“阑”字形。北部和南部的防御看起来比较薄弱,但士兵的数量绝对不会少到哪里去。中心地带设计得很紧凑,东南方向至西北方向有一条贯通的路径,但是士兵的驻点就在东南和西北,所以不会是可以走的路。从地图上直观地俯视全局,可以准确清晰地看到,东西处的建筑往中部开始密集,可供行走的道路有四条,从左往右依次是正西方、南偏西40?、南偏东50?以及正东方,换算得知,每条路宽度约五六米左右的模样。
可是知道了这四条路的大体信息又有什么作用呢?南北都有士兵看守……现在已经靠凌晨两点半了。就算是皇家士兵,那也不会就是铁打的吧?起码得昏昏欲睡不是?可奇兰和罗伯特要休息,威鲁他一个人精神再怎么旺盛,也不会三头六臂背他们出去。
南偏东50?处的通道和东南方向的夹角只有5?,走上这条路,就等于自投罗网。
南偏西40?处的通道也并不安全。据地图显示,走到那条路的尽头就会撞墙,等于死路一条。
正东方和正西方可以说相对安全,足以脱离士兵的视角。
这两条路都差不多。唯一的不同点,威鲁也是现在才观察到:沿着正西方那条路走,会出现一个转角,向北面形成一个完美的45?。再联系士兵的驻点是西北,结论就显而易见了:这条路也是送死的。而正东方的路则没有。
综上所述,只有正东方这一条路可以走,别无他法。
威鲁又头疼了。坐标显示,他们正处于这个监狱的西北方向,要向从正东方的路逃出生天,就要分毫不差地躲避此处驻兵的视线。先前分析的,东南和西北是驻点,其他地方则没有,那就可以说明,如果这个监狱的所有士兵都被安排看守,即一处有一半人员。但威鲁也不敢保证塞斯托不会留一手。说不定他们以为可以重见天日了,突然从井盖里冲出一群士兵呢?
况且先把逃脱方法置于一边不谈,西北处就是驻点,他们就在监狱的西北处,无论撬开锁或者靠任何一种方式开门,一旦出去,都极有可能被士兵发现。
士兵巡逻时的移动规律不是那么好掌握的啊!
威鲁挠挠乱糟糟的头发,呆呆地望一片漆黑的墙壁,在脑子里整理一下思路。
现在只有一条路,正东方向。在不被士兵发现的前提下,从监狱的西北走上正东的这一条路,与东南方向呈45?夹角,完全可以避开士兵视线。
士兵数量等于或大于总量一半。
当然,不能忽视一个事实:这个监狱没有明显出口,只有内部人员知道整体构造。光是出门就很危险了。
要真走正东方的一条路,即使过程中万无一失,却也不能真正逃脱,可用时间屈指可知,被发现了前功尽弃……
“倏”地一声,一道灵光好似流星划破了黑暗的瓶颈。
柯林默那小子不是说,他把跟踪器植入了塞斯托假身的神经内了吗?
依照现在的科学技术来讲,假身是从精神内提取出来的,像细胞一样可以从一变成十,甚至百。可是无论怎样,假身必须要回归到主人本身,否则主人的神经和身体必会受到大幅度重创。
在塞斯托的假身内植入跟踪器,不就等同于在塞斯托本身的神经内植入跟踪器吗?
抓狂了般拍拍脑袋,威鲁很想打自己两个巴掌。这么重要的事儿,才想起来!!
威鲁造的跟踪器不但可以看到人的动向,而且能窥视到人的记忆。这或许是一个逃脱监狱的好办法。
他的目光一刻都没有离开屏幕,四肢都僵硬了。他转动脖子,看到奇兰正缩成一团,似是很安稳地睡着。威鲁这一瞥见他,猛然想起,他又一次忽略了一件致命的事。
之前伊尔帮他们分析,得出“奇兰可能会**纵”的猜测。
可是到现在为止奇兰也没有表现出不正常的言行举止啊?如果塞斯托是想过后实施计划……不会吧?从现在开始威鲁就不可能让奇兰妄动,塞斯托根本就无从下手。
那伊尔的猜测就绝不会发生了?
联系现在文尔塞的科学家,威鲁很快纠正这个松懈的思想。他们连亚兰这么危险的东西都造得出来,还谈什么“绝不会”?威鲁摸摸下巴的胡渣,神色凝重。换个角度思考,他们能抽出塞斯托的假身,那肯定也能支配奇兰的神经,凭此将他们玩弄于股掌之中。
烫手的山芋啊……
威鲁从黑箱子里拿出耳机,连上电脑,开始启动跟踪器。便是在他紧盯着屏幕时,铁制品撞击在一块的“锵锵”声飘进耳朵里。威鲁连忙合上笔记本,躺地上一动不动。士兵打着哈欠从门前走过,不忘移动视线来观察监狱内的情况。见无异样,拖着懒懒散散的步伐又走回去了,铠甲碰撞的声音极度刺耳。
威鲁松了一口气,坐起来继续盯着屏幕。塞斯托目前就在主宫殿第二层北面的寝宫里,他必然也在监视他们。威鲁思索两秒,他在犹豫要不要读取他的记忆。跟踪器运行对神经会有一定的刺激,轻微的头痛也会有。塞斯托会怀疑的。但是若不读取,他们就没法逃出监狱。
抬头观察了一下,并没有通风口,这个监狱里几乎没有能利用的地方。
只能赌一把了吗?
威鲁摒除一切杂念,终于鼠标还是点在了“开启”上。地图缩小成小窗口被摆在左边,而右边就是跟踪器的显示屏了。
数据加载需要四分钟,这四分钟用来读取对象记忆内容。像机器人脑内的记忆芯片,威鲁觉得人的大脑内也是有“记忆芯片”的,且构造和机器人的差不多。虽然邻国已经造出了机器人,但是威鲁的想法放在文尔塞确实不折不扣的天方夜谭。
文尔塞的科学家们都在对亚兰的研究上止步不前了。因此理所当然地和邻国的科技相差一大截。
进度条已经到100%!数据加载完成!屏幕上又跳出一个小弹窗,是跟踪器内部结构图。
一枚直径只有0.1纳米的微型圆球状跟踪器,体积大概也不过0.005立方纳米。被植入后,神经自动抵制的几率只有0.0001%,但很有可能这微小的几率就会发生。
跟踪器的代号为“狩猎者2号”(Hunter-02),是一枚可回收再利用的跟踪器。它整体区域可分为两部分:信号感知、系统定位。
信号感知区是有一个很小的红色芯片,用来接收并实行从控制处发出的命令。简单来说就宛如人体的司令部——大脑。
系统定位区就是跟踪器的主体部分,内部有两个大小不同的白色芯片。大的用来接收控制处信号后植入神经,开始工作;小的则是将对象的记忆信息以画面和文字两种方式传达给控制部。
跟踪器开启后的三十六个小时,对象都不会感觉到什么不适,时间越往后推移,跟踪器就会越来越暴露。等到对象的神经终于对它产生排斥现象,那跟踪器就会进入休眠模式,在对象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返回控制部。
威鲁神色凝重地看着跟踪器在一点一点入侵塞斯托的脑神经,然后成功安家,这过程让他有些庆幸,而更多的就是不安。
庆幸是他接下来就可以反客为主。不安的是,他有自知之明,塞斯托那么狡猾,不会察觉到威鲁的技俩?这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所以,威鲁对着角落里的父子俩,沉着声:“黎明也好,深夜也罢,时间同样所剩无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