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爬上天空过后,冷风也开始鱼贯而入。粗略地数数,也不过就几颗星星,很黯淡。月光跨进窗棂,金发被镀上一层柔和的光。伊尔许久都没有入睡,尽管她知道大脑和身体需要足够的休息。她凝视着少年略显单薄的肩膀,这样的少年应该在学院生活才对。她有太多的疑问无法得到诠释。
“柯林默,睡了吗?”伊尔小声发问。
柯林默侧过身子:“没。怎么了?”温暖的笑容浮在嘴角。
“我们这样算是战斗吗?”伊尔不知道心里无缘无故的焦虑是从何而来。
“我认为是的。如果你不想,那就不是。”柯林默在大脑中思考了几秒,说。
“如果遇到塞斯托,你选择怎么做?”伊尔现在并不是把塞斯托看做阴险狡诈的国王,并且因此而恐惧。而是把他当做一个近在咫尺的敌人,从而得到动力,不断前进。
蝙蝠扇动着黑红色的长翅,从天际的一角俯身冲下,划破在夜间跳舞的风。它们的身体与地面贴近,然后猛地一飞冲天,好像是向在地底涌动的恶魔表示友好。
“没有选择。从来。”柯林默合衣而眠,“晚安。希望明天又是美好的一天。”
看似是回避的应答,让伊尔突然鼻头一酸,眼眶蓦地红了。她抱住自己的双臂,闭紧了双目,用力调节自己的情绪。数分钟后,她舒展了四肢,然后看了看那边的柯林默,他的肩膀在有节奏地轻微耸动,于是她也干脆闭眼迎接睡神的驾临。
不知多久,确定两人已睡着,威鲁轻手轻脚地从黑皮箱里拿出笔记本,再次开机。他从屏幕里看到了此时自己的表情。无一处不透露着不安与焦躁。也对,一个文弱的科学家,居然要为一个小鬼鞍前马后,闯荡四方,这无疑不是一件让人打死都不信的事。可威鲁?斯奇偏偏就履行了,并且当成了自己不可推卸的职责。
他曾经一度怀疑这小鬼是不是脑子被吃了。他自信到嚣张!现在他也这样认为,但是比刚开始的那段时间要淡薄。这小鬼虽然做事基本没有什么套路,但他的判断一直很精准,因此才不用担心会遇到什么让人手足无措的困难。
可是,遇到塞斯托过后……威鲁眼中的光黯下来。
一切就不如柯林默所想的那么顺利了。
罗伯特和罗涅父子俩人被害,这是柯林默想都没想过的,因此一个对策都没有安排。
奇兰被抓走,柯林默也是现在才想通的,分析很周到,但坐在这里干瞪眼也无济于事。奇兰是未来的教皇,塞斯托打什么主意,倒是和他们无关。可是,柯林默曾答应过莫森特教皇,会保护好这个孩子。
柯林默认识莫森特和奇兰,是三个月前的事。在做礼拜的时候,祷告只有柯林默一个人在滥竽充数,念错一大箩筐。于是莫森特和奇兰就认识了他。并且这两个半月,奇兰一有空就会把柯林默邀请到教堂分部来玩。后来得知,莫森特并不承认塞斯托。
但是到最后半个月,一切都乌云密布。
莫森特在祷告时突然咯血,不到一天,就离开人世,从此长眠。这半个月柯林默和威鲁去了一趟邻国昂蒂尼亚特,回来之后柯林默发现了“亚兰”,并且这就是引爆战争的导火索。然后他们逃到了教堂分部,也就是这里。这个教堂被毁得面目全非。柯林默对着莫森特的遗像发誓,他会保护奇兰,这个孩子。
柯林默不用思考都能知道,这都是塞斯托搞的鬼。他没有时间或精力来谴责塞斯托的毫无人性。
可是事实又一次和他的想法截然相反。他不但没有保护好奇兰,而且还中了塞斯托的圈套。圈套是环环相扣的,在踏进去那一刻,他们就已经无路可退……
威鲁手撑着额头,注视柯林默直到出了神,他又幡然醒悟。
他又合上电脑,放进皮箱里。离开座位,走上过道,一声不响。
“万事当心,祝你好运。”
柯林默温和的声音从身后的某处传来。
威鲁紧握双拳,语气很不友好:“怎么,我也是你的棋子?”
“我说过,拯救奇兰的只会是你。”柯林默很从容。
“自信有的时候会致命。柯林默,不要忘了,你还只是个少年,请像少年一样思考并活着。这是我给你的忠告。”威鲁哼了一声,径直朝门口走去。
直到他关上门,柯林默都没有再说什么。他睁眼看了看唇角挂着微笑的伊尔,想必是在和梦神嬉戏吧。
“我尽量……?”语末,有些微小的上扬,像是疑问。没有任何人回答他,伊尔睡得正香。
威鲁独自走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任凭风卷起一地的落叶,然后从他手边或头顶飘过。月亮就在他头顶俯视人间,无论是否被乌云遮挡,他都毫无松懈地向大地四散光芒。他在指引着迷途的旅人。耳边除了呼啸的风声,以及强烈混乱的心跳,别无他物。
一个男人站在面前,低头凝视地面。听到脚步声,视线移动。
“威鲁?斯奇先生,陛下让我来接您……”
床上的男人半支着身子,蓝色的眼眸在男孩身上定格,唇边是笑,阴恻恻的笑。
“教皇大人,您要镇定一点哦。”
“我知道。”
“一会,他就来陪您玩。您要表现得开心一点。对,不要像现在这样情绪低沉,知道吗?”
“来的人是谁?”
“威鲁?斯奇。那个您最喜欢的男人。教皇大人,对我客气一点,知道吗?我是说对我,不是对他呀!”
“为什么不是柯林呢?塞斯托?文尔塞?你不是最想和柯林坐在一起叙旧了吗?”
“哦?教皇大人,您就那么想让柯林默身处危险当中么?”
“他不是处于危险中吗?”
“教皇大人,你仔细想想,为什么我不让柯林默来?为什么呢?嗯?”
“哐”地一声,椅子被踢翻了。
可想而知,奇兰现在心里的愤怒已经快要爆发。
“塞斯托?文尔塞!”奇兰忍无可忍,几乎是吼出来的。
但是也只能吼两下罢了。他现在是在塞斯托的宫殿里,虽然他手中有权利,可塞斯托怎么可能放任他自由行动?
门终于还是打开了。但是被押进来的不是威鲁。奇兰是靠臭味来确定的……
棕发男人被捆住双手,士兵把他带到奇兰跟前,男人却固执地扭过头。
“教皇大人,尽情地欢快吧!您看,我都把您的父亲喊来陪您了!”塞斯托********,下了床。海蓝色的眸子里是深海无尽的冰冷。
奇兰闻言,显然身体一颤。可他并没有很激动地扑上去,而是站在那里,拼命抑制自己的情绪。他吸气呼气,循环三次,然后松开了紧握的双手,声音从容,却带着一丝颤抖:“你只要不再伤害他们,我就承认你。”
话音未落,几乎是同一时间:
“不可以!”
“我不信。”
三种声音,两句话。
罗伯特无比震撼地看了一眼破门而入的人。而后者看到他,没有太过惊讶。
塞斯托笑了笑,手一扬,十几名士兵立刻将他们包围,他们的手指都放在扳机上,只要塞斯托一声令下,就可以朝他们开枪。
“你真的以为我会怕你不承认?教皇大人,请您好好考虑一下,是与亲人伙伴并肩作战,还是自己一人独活。”塞斯托坐下来,他有足够的耐心看猎物挣扎。
威鲁刚迈出一步,奇兰就伸手拦住他。
三人一起沉默。罗伯特此时真的很想把塞斯托按住一顿胖揍,但这会让他们后悔莫及。他看了一眼身前的奇兰,心里一阵酸楚。本以为把奇兰托付给莫森特就安全了。柯林默改变了一切应该发生的未来。
“全部关进牢里,一个都不许放过。”塞斯托对士兵们下达命令,“关在一起。”他很期待是否会有什么转折点。
三人终归还是没能再有什么动作,威鲁只是抱着自己的黑皮箱。塞斯托失望了,不耐烦地挥挥手,像是在驱赶苍蝇。
他们被士兵推推搡搡地带出寝宫,粗暴地扔进阴暗潮湿的地下监狱,士兵们成群结队地到一旁喝酒吃肉。这都不过是几分钟内的事情。
罗伯特把奇兰抱在怀里,轻轻拍着他的后背,然后摸摸他的发。奇兰却完全没有与父亲相见的欢呼雀跃。在这种情况下,当然不会。罗伯特很心疼,毕竟是亲骨肉。他不明白塞斯托为什么能心狠手辣到连一个孩子都要利用得淋漓尽致。
“爸爸,威鲁,我很想你们。可是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奇兰从罗伯特温暖的怀抱里退出来,他不甘愿沉溺在让人不安的温柔乡。
“但是奇兰,你还太天真。和柯林默一样,明明都是孩子,却要学习大人的思维方式。努力快乐一点,好吗?”威鲁按住他的肩膀,让他坐在罗伯特身边。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神色有些哀伤,转瞬即逝。
我知道您一直不会远去。可是接下来每走一步,我面前就会多出一面镜子。它们会反射出我所有的不堪与狼狈,甚至还有悔恨与丑陋。我很害怕。
柯林默凝视着怀表里头镶的那张照片,被月光遮住了大半部分,只能依稀看到,照片里有一位女子,唇角有着淡然而温柔的笑意。像是一副静谧的画。她赐予了他生命,以及所有能支撑他生命的动力,并且教会了他该如何去守护别人的生命。可是,人终究会累,累了就该被上帝召唤过去,选择一块不属于人间的净土,从此长眠,不管光阴荏苒,山河变迁。
可是她没有。她不想化作土壤和灰尘,那么,她成为了什么?她不会成为任何一种东西,或是物品。至于她是去到哪一座桃源乡去营造了一个特别美好的梦境,就无从得知了。
伊尔突然翻了个身,把柯林默从回忆拉到现实。伊尔半梦半醒地望着他:“到时间了吗……”
柯林默扬起一抹微笑:“不,还早着,再睡儿吧。”
“还早着,再睡会儿吧。不要担心因为赖床而失去了吃早饭的机会,我会喊你,喊了好几声你还不醒,那我就在你耳边吃东西!务必放心!”
是在什么时候,哪个人,在哪里,用什么样的表情说出这些话的,柯林默早就记忆模糊。他只记得这些话,记得比任何事情都要清楚。可以说烙在心头,永世不忘。
还早着。
还早着?
……不早了。
大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