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阳光是吝啬的。
雪夜迷蒙,她成了这千里雪景的一隅,那些落在她身上的雪非但没有融化,反而愈加闪亮。她没有感觉到雪的寒冷,雪也没有碰触到她的温暖。
这里只有她静静地陪伴着睡去的思念的人,没有人打扰。
她跪在雪中,紧闭着双眼,双手紧紧合实,默默的祈祷着。她是外表一个很普通的女孩子,一身洁白润滑的蚕丝衣。除了,她生来有一副重瞳。
一个忘记过去的人此刻什么也没有想。
几片精雕细刻的雪花淌过她的指尖,仿佛冰玉滑过心间,她缓缓睁开眼睛,凝望眼前的神木——椿。每一片叶子都浸透了月色蟾晖。
远处的连绵山峦在万千变化的云雾中活过来一般,踏着节拍,跳着无人知晓的舞步,远山青黛叫人心弦一动。但她并不害怕,没有一丁点的紧张,如果能一辈子这样,哪怕是深深的凝望,只要能守护在这里,她就很满足,很安详,也很快乐。
雪是从天上的宫殿上飘落下来的吗?她有些累了,慢慢闭上双眼,双手仍然紧紧的合实,放在胸前。她想静静地睡一会,因为梦里常有她想要的一切,答案。
卯时到了,这是黑夜与黎明交替的时候,太阳就要冉冉升起,但只要有她在,雪就不会停。
2晚上的嫘祖草堂依旧香烛缭绕,门前被树木围绕,阴影浮沉。嫘祖的草堂如一颗明珠嵌在宫殿之中,旁边就是黄帝的云岩宫。
云岩宫也依旧烛火明亮,皇帝仍没有睡意,他反复拿捏一枚青螺。青螺表面剃透润滑,状如拳手,刻纹为花,颜色翡翠,表面稍淡,杂有旋斑,在烛火的照应下,整个房内几匹卷帘的影像倒映在上面。
烛火恍惚不定,影像也随之颤动。
就像黄帝的心一样,摇摆不定。原本这样一个烦闷的夜晚,黄帝应该有他的妻子嫘祖陪伴,但此刻只有他一个人。
嫘祖去世后,黄帝所经历的每一个夜晚都是煎熬和漫长的,时间就像被拉的很长很长,那太阳无论怎么盼都不出来,一定躲在看不见的黑色里深深的自责,独自的感伤。
让他心里有一丁点好受的是,为他心爱的人报了仇,蚩尤已死。
可一切还没有完。一想到这,黄帝眉头拧的更紧,他将青螺端放在案上,想要问问该怎么办,可惜青螺不会说话,不能给他一丝宽慰。
回忆如潮,在每一个夜晚归来。
黄帝独自斟酌,回想每一个过往的细节,找寻每一个惊鸿一瞥。为了不让更多人受伤害,为了黎民苍生,黄帝已经下定决心,有所筹谋。
清风从窗隙间挤了进来,推着卷帘颤动,烛火也忽明忽暗,但皇帝的心却坚定明白许多。
漫长的夜就要过去了。
3天还未亮时,乐师伶伦和皇帝已经商议许久。
“蚩尤虽死,但东夷九黎部落仍盘踞一方,蚩尤的邪灵也未完全堙灭。想要彻底击溃蚩尤一族,需要以乐去邪灵。”
“可是陛下,先人对乐的记载仅有寥寥数笔...”
“既然这样那便新修乐律重订乐制,无论如何必须击溃九黎。”
“新修乐律?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比如制造乐器。”
“是啊,人间一般的铜器编钟恐怕不行。”
“我听说流波山上有一妖兽名为'夔',只有一只脚,其叫声奇特无比,不光轰如雷鸣,还发出日月和光一般。再者,雷泽中雷兽风波不息,也可将其捕获。以夔皮为鼓,雷骨为槌,可正乐律...”
乐师伶伦迟疑了片刻,继续说:“乐器倒还是其次,重在乐律。是大事,也是难事。乐律统称为律吕,又称十二律,分为六律,六吕,阳者为律,阴者为吕。传言乐来自于天上,有神鸟名曰'凤'和'凰',雄为凤,雌为凰,雄鸣六声,雌鸣六声,乃为乐律之根本。”
“天上?”黄帝疑虑,眉头一紧。
“宫中上下知道并且可解此谜题的绝不超五个人,重明,毕方...”
“还有天女?”
“是。”
“你暂且退下吧,朕自有权度。”
看着伶伦退下,黄帝昨晚的忧虑又涌上心头,面前的青螺依旧生辉。
“看来不得不如此了,嫘祖。”说着,皇帝朝问外走去。
4雪,还在飘。她依旧跪在雪中祈祷。
一些奇怪的幻想总穿梭在她的脑海里,就如同眼前飘飘扬扬的雪花似有若无。时而是一团火,十分明亮,她似乎都能感受到温暖;时而是一只盘旋的鸟,有着蓝色的身体和火红的羽翼;时而是一个少年的样子,一顶小冠正束在发髻上,簪贯其髻上,緌系在顶上...
她的内心不禁泛起波澜。
“重明...”一声呼喊打断了她的思绪,但她并不知道再叫谁,她回过神来,闭上双眼。
随着脚步声临近,她还听见佩玉相互碰撞的声音。她睁眼时,那佩玉就在她眼前了,那玉质纯净,淡绿色,两面饰纹,以阴线紧贴轮廓,单勾出疏散的蟠虺纹,一看便知人家了难觅。
“重明,朕唤的是你。”黄帝看着她。
“我?”她不禁迷茫,“重明?是我的名字?”
黄帝点头,抬头看看面前矗立的神木,说:“有你陪她朕很放心。原本七天干十二地支融合,你只需在子时到午时守护,可近来众事繁杂,恐怕你要多守护些时辰了。”
“这是我的职责,能陪在大椿身旁我很开心。”
“我想有你陪伴着她,她也会很开心。”
黄帝和重明都微微泛起笑意。
“这枚青螺送给重明,如果有疑问就问它吧,它会陪伴着你告诉你一切。”重明接过青螺深深凝望着它。
皇帝朝远处走去,临走前轻轻将一株萱花种在土中。
5申时,毕方栖守在大椿的一根枝条上,那时火辣辣的太阳散发着光与热,一丝下过雪的痕迹都没有。
听到佩玉相撞发出清脆的声音,毕方盘旋着从树上滑落下来,将红色的羽翼收起,幻作人形,恭迎到来的人。
“起来吧。”
“黄帝来看大椿啊。”
“来找你。”
“我?”
“蚩尤虽死,但为了彻底收服东夷九黎,需要捕获两只妖兽,一只是流波山上的夔兽,二是雷泽中的雷兽。”
“我明白,臣自然为陛下效力,只是这大椿...”
虽然不明显,但黄帝似有笑意。“这你不用担心,朕自有安排。”
“莫非还有人看守大椿?”
皇帝没有回答的意思,向外走去。“毕方,你先去准备,朕有事先行。”
面前大椿生长的格外茂盛,每一片叶子在阳光下都闪耀着光辉,那是蓬勃的光,那是神圣的光,那是希望的光。
见大椿如此,毕方安心去了。化作鸟形,他白色的喙同样散发着光与热。
起飞,瞬间就没了影子,而空中却回响着飞鸟的叫声。
不一会儿,太阳没了踪迹,慷慨的阳光又吝啬起来,乌云密密麻麻地遮住天空,天空开始飘起纷纷扬扬的雪。
一转眼,大椿金黄的叶子忽地变成了绿色。她慢慢走了进来,头上的珠串稀稀作响,手中的青螺闪着光。
6昆仑山,许久。
“远远听到佩玉声响,我猜就是父王来了。”
黄帝停下脚步,环视昆仑连绵的山脉。虽然风携着沙粒在地表盘盘而起形成一股热浪,在整个山中呼啸而过,但周围绿草如茵,鸟语花香。
“你日日都在这里唱歌吗?”
“除了这样我还能做些什么,感谢父王让我与心爱的人'近在咫尺'。这一点父王该感同身受才是。”
天女魃将脸朝向灿烂的阳光,与阳光一起微笑。
“父王来干什么,是想我了,还是来感谢我打败应龙?”
“于你来说,击败水之应龙是手到擒来,感谢的话未免太过见外了吧。”
天女依旧是那姿势。
“那是父王对母亲有一丁点忏悔了?”
“你母亲曾说,父王不该责备自责。”说这话时,黄帝不由的抬头看看面前那高耸入云的天塔,眼光游离,“父王并不只是为你母亲的,是为这天下苍生。”
“为天下苍生?父王从来都是舍末逐本,当断则断的。”
“魃儿,你身为天女,可听说过凤和凰吗?”
“知道。凤凰二鸟,雌雄和鸣锵锵,能得乐。”
“为清蚩尤,你可愿帮助父王?”
天女依旧望向灿烂的阳光,微笑。
“若母亲在,一定知道...”
“若母亲在,一定会帮助父王的。”
皇帝不语。
“父王的事就是母亲的事,母亲的事就是我的事...”说着,天女魃转过身来站起,她的脸上有一种捉摸不透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