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靶上九支箭几乎是从同一个孔穿过,一百五十步距离,三寸厚的木板做的箭靶,每一支箭只在箭靶正面留下翎羽那一截,箭箭穿透。这就是让郑嗣业惊呼的原因。勒柯燕南也一脸惊奇的拿过箭靶,翻来覆去的看了好一会,对着李余生张了张嘴,还是说不出话来,急得直转圈。郑家奶奶看不过去了,拉起勒柯燕南就走,边走边吩咐道:“小余生,带我家嗣业好好练,奶奶我去安排午饭去。”
郑嗣业此时一脸崇拜的看着李余生,这个昨日才第一次见到的大哥哥今日带给自己的震撼实在是太大,大到颠覆了自己的认知。李余生被嗣业看的有些不好意思,就解释道:“其实我在你这年纪比你强不到哪去,准头是打猎练出来的,吃饭的本事吗,这个你没法比的。”说完见嗣业一脸的不赞同,就笑着又说:“等你进了军伍,尤其是进了北府西大营,能射两百步的弓手虽然少见,但绝对不罕见。如果你能进龙骑,那里才是强人扎堆的地方呢……”郑嗣业听了一脸泄气的说:“我爹没能进龙骑,我二叔也没进去,就我爷爷进去过,我什么时候才能跟余生哥一样厉害啊?要不还是进不去的……”
李余生不由得想起了自己这岁数好像也跟义父有过类似这样的抱怨过,有些感同身受的对郑嗣业说:“本事是一天天练练出来的,你着什么急啊。”说完拉着郑嗣业往箭靶前走,到四十步前站定,一板一眼的指导嗣业开始练习射箭……
此时郑家庄子后院一座小楼上,一位须发皆白面色红润犹如画中神仙一般的老人正拿着一只黄铜外壳的千里眼看着李余生。片刻后放下千里眼,对着身后一位躬身侍候着的浑身散发阴冷气质的中年人问道:“你觉得这孩子刚才射箭发挥了几成实力?”这位阴冷的中年人抬起头很认真的想了想,低声回答道:“回王爷话,说不准。因为我从未见过这位小爷全力出手。”
这位被尊称为王爷的老人听到这么个不确定的回答,略微思索后微笑着说:“你眼光算不差,但心思还不够细。”说完停顿了一下,没听见身后的阴冷中年人说话,就摇摇头继续说道:“那夜你们去给小五拔钉子,谁都没发现隔壁后院绣楼上那个丞相派去的江湖高手,唯独这孩子发现了,不光发现了,还只靠一张弓一支箭引而不发就钉死了那位江湖高手,你再想想回答我。”
那位阴冷中年人低头思索,片刻后豁然抬头,一脸不可思议,但随即控制住情绪恢复常态,组织了下言辞回答道:“若这样看,刚才这位小爷半分力气都没用到。”说完意犹未尽,接着又说道:“没有王爷刚才提醒,我都没有想到,这位小爷那夜是如何发现绣楼上的那位江湖高手的……那位江湖高手能发现我们靠近是因为提前布置了蛛网机关,我以前想当然觉得这位小爷应该是靠类似东西,或者是那位五爷的手段,但听王爷这么一说,再仔细想想当夜情形,这位小爷那天不过是来京城第一夜……确实匪夷所思……”
犹如画中神仙人物的王爷听了后微微一笑,有些追忆的说:“这世上,奇人异事层出不穷,等你见识过了,才能明白,有时候个人的能力可以强大到何种程度。”说完指了指新修的校场上李余生方向说道:“这孩子你以后多上上心,在京城你地头熟,私底下有能帮的地方就尽心去帮。我这黄土都埋到下嘴唇的岁数了,看到有意思的孩子就觉得高兴,很期待这孩子未来能带给我多大的惊喜……”说完就转身冲阴冷中年人点点头,就下楼去了。身形矫健,一点都不像看上去的年纪。
那位阴冷的中年人站在原地躬身送走王爷,就往前走了几步,站在了王爷刚才战的地方,很认真的看着远处那两个小黑点,那是李余生和郑嗣业站立的地方,看了很久,越看眼中的迷惑越深……
晚饭前李余生赶回了梧桐巷的家,已经和郑嗣业约好明日一起去城西庄子练功。进门伺候完龙鳞马,洗手净面就上桌吃饭,关家娘子的家事安排体贴周到的没话说。吃了饭石老爷子没有像前些日子一样拉着李余生出门溜腿,而是递上了一封书信。
李余生接过书信细看才发现是一封公文,里面是刑部衙门发给自己的候审传票,时间是腊月十五日。石老爷子微笑着对李余生说:“咱该干嘛干嘛,其实都是走个过场。”说完起身往外走,走到门口稍微停了下也没转身说道:“小余生,陪我去溜溜腿。”李余生赶紧答应一声,揣起这封传票跟上了石老爷子。
走出梧桐巷的大门,爷俩信步走向城东,此时天色昏暗,华灯初上,街上行人反而渐多。石老爷子一路上跟才相熟的街坊们打着招呼,李余生也学会了微笑着跟着石老爷子招呼着往来的邻居,就这样走出了梧桐巷。出了巷子,李余生发现石老爷子没有走往日的道路,有些疑惑。但见石老爷子不紧不慢的溜着腿,跟平时一样,也就不问缘由继续陪着石老爷子往前走,一边走一边说着今日在郑家庄子的事情,石老爷子也不时的问问还在修建的小校场的情况,看来也是很期待那位威远大将军送来龙鳞马后的日子……
爷俩说说笑笑走了很久,比平日里溜腿走的路长了许多,李余生也不在意的继续陪着石老爷子走着。直到走到一座衙门大门前,石老爷子才停下来,指着大门告诉李余生:“这就是刑部衙门,燕南应该没带你来过,几日后三司会审就是在刑部开审。”
李余生抬头看了看刑部大门,点点头对石老爷子说道:“嗯!十五我自己过来。”然后想到了什么,又问道:“是不是需要穿军袍?”石老爷子想了想,告诉李余生:“应该穿军袍,你是咱西大营的证人。”说完挥挥手,似乎不想再说这些有些恼人的话题:“咱回家熬茶喝去,这等子破事咱犯不着上心……”
……
自从送李余生来到京城就始终没有消息的枢密院左指挥使顾均顾大人此时正在自家的前厅里接待一位稀客,来者乃是是枢密院同僚,右指挥使刘勋。虽然同在枢密院为官,且同僚之间相处融洽,但顾均却从未和这位右指挥使大人有过私人来往。上茶寒暄之后,刘勋始终说着不着边际的闲话,顾均见状挥手屏退下人。只有两人的厅堂里,突兀来访的右指挥使刘勋这才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放在了顾均的手边,然后就闭目不言。
能让这位刘大人不顾礼仪的如此行事,这封信让顾均非常好奇。看完信的顾均面色如常,只是拿起信放在身旁的灯火上点着,看着手中的信慢慢烧成灰烬,只剩下手握的一丝,就丢在地上,看着地上那一丝也燃烧殆尽,顾均才甩了甩衣袖,挥走有些呛人的烟气,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来访的右指挥使刘勋就起身告辞,顾均送至大门口,只是对着刘勋点了点头,一言不发,目送刘勋离开。回到前厅的顾均指了指刘勋用的茶碗,对下人吩咐道:“将这茶碗打碎了丢掉。”就独自一人去了后宅的书房……
回到家的李余生和石老爷子在前厅围着小火炉熬茶喝。夜色渐浓,月朗星疏。爷俩靠得很近讨论着马上冲阵的技巧,一番探讨李余生获益良多。不一会帮自己媳妇干完活的勒柯燕南也凑过来,一杯杯滚烫的茶水入腹,院外寒气逼人,厅内温暖如春。
直到干完厨房活计的关家娘子过来,见到这一幕,不由得横眉立目地发起了脾气:“石伯啊石伯,你这是想气死我呀。上了岁数瞌睡本来就轻,你今晚还想睡得着吗?”说完石老爷子转向李余生:“余生啊,你也想气死婶婶我?年纪小成天喝什么砖茶,这大晚上的,都不打算睡觉了是怎么滴?”说完李余生转身就踹了自己男人一脚:“还不去把水烧上。”
石老爷子赔笑着起身拉起李余生逃向后院,勒柯燕南傻笑着蛮不在乎奔向厨房。关家娘子见三位男人很给面子,见好就收,冲着院外喊道:“以后熬砖茶喝必须问过我才行!”说完自己也笑了,挽起衣袖收拾前厅的残局……
熄了灯盘膝坐在床上的李余生看着眼前的黑暗思考着三司会审的事情,想着自己会在堂上遇到什么问题而自己该如何应对。想着想着就想到了在者阴山前线的一幕幕,一张张脸走马灯一样清晰浮现……
夜已深沉,回过神来的李余生起身拿起门边挂着的面巾,擦了把脸,看了眼透进窗户的月光,恍惚间觉得自己似乎回到了庭州最西北部的镇远县寒山村的家里。那里此时也该是如此的月色如霜,那里此时也该进入了梦乡……平安爹的老寒腿不知犯了没?平安娘大概还在挑灯缝补平安的衣裳。还有村东头的王夫子家里,那个一笑就会露出两颗小虎牙的温婉丫头是否会用手支楞着脑袋想念着自己……
李余生就这样怔怔的想了很久,不知不觉间,屋外风声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