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云潼跟着阳梧出了巷子,慢悠悠地走着。空气很是清爽,除了新官上任有各种不适,云潼便丢下不想了,其他皆是从未有过的如意,看到迎面而来的马车,随口道:“阳大哥家的马车呢?我瞧你院里一直无马车,也未见着车夫,是怎么一回事?”
阳梧轻笑一声:“外头雇的,一月给了十两银子,除了我休沐,只侯着我,不许将马车赁给他人。”
“难怪里面舒适的很,只也太费钱了。”云潼说着,神色不舍得厉害,又道:“你怎这般大方,八品的主事,一年下来,俸禄都是不够你雇马车的了。”
阳梧先是不语,后见云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叹了一声,才与他说,自己颇有些存银,并不缺这百两花费。可至于是哪来的进项,却说得模凌两可。但云潼倒也揣摩出了些许,一是阳梧身上明着是八品主事,却挂着六品的散职,年奉比八品的多;二是阳梧有些不为人知的营生,这般在云潼眼里了不得的挥霍实在不值一提。
如此一想,云潼在心中很是感慨了一回。这样一位寡言少语的人,在权贵云集的盛安城竟从一孤儿状元有了如今的成就。虽说官运曲折,更谈不上亨通,可人家是孤身作战,毫无背景呀!何况,他年纪仍轻,现今又得了圣上赐婚,准泰山大人位居高位,乃圣上心腹。不消几年,只怕阳梧便要扶摇直上啦!
可见,人与人,是不可相较的。而他云潼,便是给他十年八年的,仅靠自身,要有这般作为,应是几率不大罢。他当好好结交身边的人,诚然,他们已是相当要好,但仍是不够的。他从市井里混着长大,深知世上并无无缘无故的好。这“好”固然有些是一见如故,但更多的是有目的。好比,阿翁最初帮他,只是不忍,后头庇护他是因他姓“云”,而他跟着阿翁,是因更能吃上饭,后来是想读书上京。直至现在相依相伴,成为彼此的亲人。
而阳梧对他好,隐约可知,他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概因无恶意,便顺势而为了。
他从来都敏锐,好歹更是分得极为明了。
官舍坊离繁华的长兴一街并不远,他们不急不缓地行了半个时辰。长兴一街一面高楼林立,一面靠河,河岸上杨柳低垂,外围是一圈手臂粗的栏珊,河的上方,每隔一里便有一座桥,桥的形态各异,并非一层不变,相互间又甚是搭配,不显突兀。而桥与桥之间的一里地皆是小摊小贩,买卖些各色玩艺、脂胭水粉等;桥的另一边则是长兴二街,与一街相仿,亦是十分繁华,不过楼层略低。
云潼虽已逛过一次京都,但因无人领着,只到处瞎晃悠,哪有这般大开眼界。
阳梧见他不时发出惊叹,便问:“上次寻花游街时,未曾细看?”
云潼捏起一小面人,比划着说:“光顾着看小娘子了,再说那天意气风发,只想着人生值此一次万众瞩目,可不就及时行乐,飘飘乎不知今夕何夕了。来,付钱。”
阳梧付了银两,却见云潼已跑到另一摊子上,吆喝着摊主做糖人吃。可他不要什么神仙、动物状的,指着天上的云层说要一朵大大的祥云。
大抵摊主没画过,很是踌躇。阳梧走过来时正是这么一副样子,待问清了缘由,自告奋勇替摊主画了,一笔而就,行云流水,栩栩如生。摊主甚是拜服,直说不收银子。云潼亦是拜服,直道:“阳大哥的字,云潼已觉出神入化了,今日一见画工,方知见识浅薄。”
“祥云不难画,说不得画工,你若喜欢,回去赠你些许字画。”
云潼一听,又乐了,舔着糖水做的祥云问:“能卖了换钱否?”
阳梧拿眼瞅他,淡淡道:“赠你了便随你处置。”
云潼眨眨眼,欢呼一声:“可真是我的贵人,贵人,待我换了钱,请你吃酒可好?”
阳梧瞪他,并不答话,又与他逛了一个时辰,便领着他进了一大酒楼。云潼一看招牌,上书“云来如归”,可不就是上回阳梧宴请众进士的酒楼。他记得,二层是个既能吃喝,又能赏诗画的地方,甚得文人墨客的青睐。
云潼只当阳梧要带他去见识见识,便说:“阳大哥,听闻二楼是个雅地,常有诗画比赛,我们可要去看一看?”
“今日不比赛,品一品诗画也可。不过,以食为先。”
果然,他们先是由掌柜的热情引到三楼的包厢,不多久,一道道的吃食便上了桌,足足有二十来个盘子,看得云潼眼一缩又一缩,所幸每个盘子里的量少,也就不操心浪费了。待云潼一一品尝后,伙计上了一盏甜羹并几样京都名小吃。
云潼捧着甜羹浅浅进了一口,细细品了才吞下,又一口气吃完剩下的,深深呼出一口气,砸吧砸吧嘴:“真真是甜到心里去了,只还是略逊一筹,比不上阿娘的手艺。”
阳梧的箸子顿住,接着夹了小笼虾仁包,缓缓道:“阿娘的手艺,自是天下无双的。”
云潼正吃的欢快,并不深思,只说:“我倒记不得阿娘的拿手菜了,只依稀记得,最爱吃阿娘做的甜羹,好甜好甜,吃了就不哭不闹了。”
阳梧又夹了一个水晶饺子,默默地吃下,并不答话,却觉心情如在云端,软绵绵的,但又似吃了黄连,苦涩涩的。
他知道,答案不远了。
云潼用箸子夹炸芋团子,耐何手上不得劲,便弃了箸子,拿勺子去够,仍是颇费了一番功夫,额上沁满了细细的汗珠子。
阳梧紧紧拧了眉,取了竹签子插在炸芋团子上。云潼看着风残云卷一样地大口吃,然而事实上,他吃的很少,时间皆是花费在夹菜上头了。几次吃饭,若有勺子在侧,他几乎不用箸子,亦只挑了那好舀的来吃,甚至若有包子馒头,再好的佳肴他也不吃。
他想牵了云潼的手仔细察看,更想问问是如何一回事。他们虽不在同一部门共事,可云潼因字写得不好,受到上司多次训斥的事,他是有耳闻的,可瞧他有事没事就在勤练书法,只当他是从前买不起笔墨纸砚,才疏忽了书法。如今看来,恐怕绝不简单了。
想通此事,阳梧的脸色难看得不行,把吃饱喝足的云潼吓了一跳,问了却无果,只恢复了往常面无表情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