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安勤夫人八十大寿。
一早地,陈府谢家所在的三保胡同便挤了许多马车。一辆一辆,非富即贵。陈府谢家的大门口,亦装点得喜气洋洋,与阳梧、云潼来的那日大不相同。
陈府谢家的老太爷谢庄园于三年前逝世,而今才出了孝,是以,安勤夫人的寿宴更加隆重。
云潼也有收到帖子,不过却是谢徽后来补的,正是他拜访安勤夫人后一日。这其中弯弯绕绕,若是云潼去细想,自是能晓得之前收不到帖子是因他不够份量,亦不够亲密,他这样的出身,这样的地位,便是可有可无的。
然而,云潼偏偏不在意,捧高踩低,实为常态,他看得够多了,不足为奇。倒是谢徽很是赧然了一番,说了句:“管家大意漏了你,和你同科的柳都事与孙著作皆是送去国公府和孙府的,唯独你耽搁了,昨日核对宾客才发现。望你莫怪。”
云潼瞅着红底金字的帖子,好一会儿才道:“云潼明白的呢!”
他自是明白的,他只是不太清楚这些贵人的繁杂礼仪,人情世故,他许比他们更明白得透彻。
两天,该以何为寿礼才能既不费银两,又显诚意?
云潼很是纠结了一日,险些又遭上头的主事责难。最终去问了阳梧才堪堪定下寿礼。
是以,此番与阳梧一同去献礼颇有些忐忑不安,又莫名笃定,竟是矛盾的厉害。于读书上,他是较有天资的,可送礼却是人生头一次,还是那样应有尽有的老人,实在不敢确定对方能否看上他的礼。但因着有阳梧出谋划策,他又十分相信,不会出错的。
其实,于云潼而言,他们的礼与大伙儿一般送到收礼处便是。偏偏阳梧以为,安勤夫人更希望亲自收他的礼。
所以,在陈府谢家小辈献礼后,他们便随着几个与陈府谢家交往密切的世家郎君、娘子一同献礼了。
安勤夫人年纪大了,虽还硬朗,可到底还是不喜搬来搬去,因此,献礼就在老人家常住的青辉堂,并未移到更宽阔的外头。
几拨人过去,安勤夫人皆要问上几句,兼之,几位有些份量的诰命也在,少不得也要拉着年轻的郎君、娘子说几句话,并相互赞几次。如此,待到阳梧、云潼时,安勤夫人都含了几分疲乏。
两人给老人家拜了寿,又给在座的诰命请安。
郑国公的夫人郑王氏,很是愉悦地笑说:“瞧瞧,这不是孙尚书家的女婿来了!”
孙极的夫人孙韩氏看了一眼端坐在一旁,却有些羞色的孙姌,拿帕子压压嘴角,对郑王氏啐一口:“那是阿姌的缘份。”
屋子并不是大堂,在座夫人虽年岁不尽相仿,但到底自认是贤德淑雅的人儿,说话亦是拿捏着分寸的。这般,郑王氏与孙韩氏的对话自是一字不落地入了耳。安勤夫人亦然,阳梧、云潼亦然。
阳梧原是极闷的人,又是个孑然一身的,常常远离这些世家夫人,更不去打听他们,如今闻言,颇有些不快。他转头看向郑王氏,眼尾扫到低眉顺眼的孙姌,一瞧,可不是她么!好似说好了般,孙姌正正好抬眼,四目相接,俱是一愣,复都羞赧地转开眼。
阳梧抿了唇,面色潮红起来,胸膛里的一颗心更是“噗通噗通”地跳着,又响又快,在他耳边回荡着,仿佛再听不到其他动静。他觉得,所有人都能听到他的心跳声了,他的脸真真红了起来。哪里还记得什么不快!
安勤夫人眼看着,岂会不明白。她一双眼望过去,直停在孙姌身上。
孙姌不过才及笄之龄,平日里看似对姻缘言辞颇为泼辣大胆,待真真经历了,岂会不含羞带怯?真要计较起来,确是要比其他世家娘子更大方坦然,否则,上回在云来如归邂逅阳梧,又怎会有那般情形。
原先,她只觉着阳梧有大才,又爱极他的字,是以多了一份默默的关注,并无任何绮念心思。郑福露对阳梧的青睐,令她甚是不喜,一开始只是冷眼相看,待后来,郑氏一族对阳梧利诱不成,又多年打压时,她便厌恶郑氏一族不折手段、排除异己,连带厌恶起郑福露来。恰恰郑福露爱在外头弄个什么才貌双全的盛安第一美人的虚名,大势宣扬对阳梧的仰慕之心,叫阳梧深恶痛绝。孙姌脑子一热,在晓得家里给她寻夫家时,便说看上了阳梧。哪知,她阿爹闻言大喜,拍手赞成。后来,在她自身都忘记这回事时,琼林宴来了,于是便有了圣上赐婚一事。
圣旨下来后,孙姌隐隐觉着后悔,偏再不能反悔,只能打着得过且过的主意。不想,一次近距离接触,使她心驰神往起来,想起阳梧便羞得很,看到他叫人送的字帖,心里又止不住开怀,待瞧见阳梧遵守诺言赠来赔罪画卷,心中更觉如吃了蜜枣一样甜,一颗芳心,真真正正将阳梧此人收藏起来。这个郎君,对她是这样认真啊。一卷画作,一幅小像,将她画得惟妙惟肖,那一笔一画间,似是埋了缕缕相思。
如今隔了几日再见,刹那之间,他们的目光不期而遇,他的眼,在看到她时,瞬时温柔下来,此情此景,叫她如何不羞赧,如何不心动,如何不爱慕!
来年,她将嫁他,为妻。
来年,他将娶她,为夫。
来年,他与她,是夫妻。
安勤夫人满意地点点头。她是这家中最护短的一个,她欢喜的,那是绝不许人欺负的,更不许吃亏。
现今,郎有情,妾有意,正正好两情相悦。
安勤夫人将孙姌叫到跟前,见她举止有度,虽两颊嫣红,却仍落落大方,便更满意了。她褪下手腕上的无瑕暖玉镯子,套在孙姌腕上,眉眼含笑:“你是个好孩子,阿梧也是个好孩子。”
孙姌是知道阳梧与陈府谢家交好的,如此倒不惊讶安勤夫人的态度了。她偷偷看一眼站在边上的阳梧,却见阳梧也在瞧她,与她一般,既有羞色又有柔情。目光交缠,但愿周边的一切一切皆消隐无踪,唯有彼此。可惜,天不从人愿,安勤夫人一声咳,险叫他们无地自容,云潼鼓着脸颊笑得双肩打颤。
郑王氏原是想不动声色讥讽几句的,福露虽不是她生的,可到底养在她膝下,几次三番向阳梧表达爱意皆被拒,却被孙家这个声名不如自家女儿的抢了去,如何还能咽下一口气!不料,他们眉来眼去,竟似早就搅在一处了!
郑王氏生生吐出一句话,与孙韩氏道:“圣上英明,又成就了一桩好姻缘。”
孙韩氏微微一笑:“谁说不是呢!”
说罢,两人相视而笑,泯恩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