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阿郎冒出了一个自已觉得很新奇的想法,于是感叹道:“可惜小厨子是个男身,若是个女子,娶回家里,遇事可商可量,平日里还能吃到亲手做的美味...”接下来的话被阿鹰可怕的眼神吓得咽了回去。
“我说!你这‘护犊子’的毛病别用这儿啊!我才是你亲表弟,那个厨子她是外人!”阿郎被那眼神伤得不轻,嘴里忍不住嚷嚷道。
本来阿郎才是一直被表哥保护的“犊子”,看这回表哥似把这个外来的小书生也纳入了自家羽翼之下,心理落差有点儿大。
“笃笃”有节奏的敲门声,打断了两个人的眼神较劲。阿郎俊目一翻,不打算跟这个病人认真理论,站起身来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一脸甜笑的小八两,一见阿郎开了门便道:“我家先生说,今夜难得月明风清,刚才见阿郎哥哥带了酒来,便下厨弄了几个小菜放在院中的石桌上,两位若是有兴,可以去月下小酌。”
阿郎一听哪有不应之理,转头便去看阿鹰。
阿鹰一脸云淡风轻的点了点头。
。。。。。
海棠树下,微微带着暖意的春风吹拂,石桌上摆了四个小小的瓷碟。这次,萧畅并没有做什么大鱼大肉,这样温柔的夜色,得吃个情调。
一碟小鱼儿,就算裹了面糊炸过之后,也还没有小指长,被油炸得金黄酥脆,用糖醋熬成的浇汁往上一淋,然后再撒上些许嫩嫩的小葱碎。
旁边一碟却是肉松拌豆腐,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那豆腐嫩得似是被如此温柔的轻风吹拂,都会轻微的晃动,也没有用别的调味品,只在上面撒了一丁点萧畅自己熬制的蚝油,点了几滴香油,便已鲜极。
另一碟却是非常讲究,似乎是用酱肉卤货切成片之后摆成的,不细看不知道,阿郎原本只用余光扫了一眼,又觉不对,借着月亮凑过来,张大了双眼仔细一看碟中。
只见是一只老牛似是累了,缩着头蜷倚着一块巨大的岩石,卧在碧绿的草地上。
原来是一副“卧牛图”!
用食材拼摆而成的,如水墨般的画作!
阿郎一见之下,冲着阿鹰使了个眼色,挑了挑大姆指。
这边方才感叹完,又去看最后一碟,这一碟却是一副“虬梅图”。
用不知是用什么酱汁在碟中勾画了几笔,遒劲沧桑的黑色老枝,疏落有致的点了几朵梅花。
那梅花却是一个一个小小的烧麦,顶上被细心的捏成了花形,甚至用炒得金黄的鸡蛋点缀成蕊。
小碟的空白处,被人沾着酱汁题了两行黄豆大的字,阿郎叹为观止的弯下腰去看了个仔细,却原来是写了两句诗“争似春来新味好,晃虾食过又青虾。”
这是告诉食客们,烧麦是鲜虾口味的,只是两人并不知道,“晃虾”和“青虾”都是津城春季的特产,只不过“晃虾”只有每年春节前后才能吃到,而青虾此时正是上市的时节。
看到此处,阿郎击掌大笑道:“真是太雅了,又雅致又有趣。”说罢转头四下看了看,又问,“怎不见萧先生?”
八两这才道:“先生略微吃了两个烧麦便先休息了,让两位不要管她,自便即可。”
“萧先生可是身体不适?”一直没有说话的阿鹰此时用他那低沉沙哑,却很有味道的声音问道。
“不是,只是今日睡得少了,头有些痛,临睡前说不要扫了两位的兴。”八两低下头,似乎也有些为自家先生担心。
阿郎见阿鹰似乎心情变得有些不好,便挥了挥手让八两先下去,又笑着把话题叉开,拉着阿鹰坐到桌边笑道:“前两日,我还跟苍老头感叹,这小厨子手艺到是好,只是从来不好好摆盘,今儿这一见...”让人刮目相看。
懒得看阿朗那张只有看上去“聪明”的脸,阿鹰偏过身体侧坐一旁,暗道,你整坐宅子全都是身粗体壮的大汉,只有一个看上去挺结实但已经上了年纪的老医者,又有俩病人,谁会给你上这种风风雅雅又费工夫,又花心思的菜品?
今儿若不是阿郎你这家伙提了个这么精巧的小酒壶,人家怎么知道你懂得欣赏这样的巧思?
八两从小厨房端了个托盘过来,听到阿郎这话,便笑着接道:“我常听我家先生言道‘给人做菜如同给人量体制衣。’”
说着,给阿鹰面前摆了个小小的白色瓷杯,杯里只有浅浅的一点琥珀色的液体。
阿郎一时没听明白此话中的深意,于是转头望向阿鹰,而阿鹰正接过八两给他端到面前的一碗蒸得热腾腾,软嫩嫩,滑溜溜的蛋羹,跟本顾不上理他。
八两又给阿郎也上了一碗,上完蛋羹并没有离开,而是端着托盘向阿鹰笑道:“我家先生说,请阿鹰哥哥略微垫垫肚子。
这桌上的豆腐是下午先生亲手制的,蛋羹也与平日不同,里面也加了豆浆,这两道菜阿鹰哥哥都可以吃!这杯里是先生自己泡的桂圆酒,不与药性相冲,又可补血安神。”
转过头又冲着阿郎道:“先生还说,阿郎哥哥病体刚刚痊愈,还得安下心来慢慢静养,不可贪杯多饮,也不要记挂着其它事,略等几天,先生把手里的活计都条理顺了,自会告知。”
阿郎一听之下眼圈竟然有些红了,于是赶紧低下头来,挥了挥手道:“这么晚了,你也快去休息,一会儿我和阿鹰自会离开。你家先生身体不好,平日里你要多加用心。”
多少年了,竟然都不记得上一次被人嘘寒问暖,被人惦记着是否吃饱,是在什么时候。
两人目送着八两离开,半晌无语,好一会儿之后,阿郎才轻叹着问道:“阿鹰哥,你要是不要这个钱粮官儿,我可要绑走当个副将了。没有‘解语花’带着根‘忘忧草’也是好的。”
上不了战场没事,只要能打理好营帐就行。打完仗,操完练能吃口顺心顺口的,想想可真美。
话音未落,便被阿鹰的冷眼冻得打了一记冷颤,心里知道这个钱粮官自己是抢不到手了,于是拈起小小的银杯,冲着阿鹰当先一敬,仰头喝干,也不管阿鹰如何,抄起筷子便吃!
阿郎早就在好奇面前的“卧牛图”都是用什么食材拼摆而成的,于是先冲着“卧牛”下嘴,一吃之下,恍然大悟,原来是斜切成丝的卤猪耳!
再尝尝“岩石”,上边浅色的是酱牛肉,下边深色的是酱猪肘肉,而草地是用香菜碎铺成,当真好一番巧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