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细雨绵绵,已经淅淅沥沥的下了整整一天一夜。
屋内阴冷,身上的被子好似被冷水浸过,无论怎么用热呼呼的身体去焐着,都没有用,就这么半睡半醒的冻了将近整夜。
床上的人猛然挣扎了起来,眉头紧皱,双手凌空抓着什么,就好像是在半空中坠落下来。
无处不黑暗,无处不冰冷,无处可依凭,无处可藏身。
心里慌乱,却因为性格中隐藏着的倔强而把两片唇紧紧的抿着,把喉中的尖叫狠狠的压住!咽下!尖叫是没有用的!慌乱是没有用的!软弱而无用的事不要去做!
这是床上的人的性格,也许也是弱点。
一双眼睛终于猛然睁开,睁开的一瞬间眼瞳爆出如寒星般的光亮,只是眼睛的主人在惊醒的刹那就把那光收敛了起来,嘴角也轻轻的放松,弯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左脚踝骨因为被这阴冷侵蚀,跳跳的疼了整整一夜,床上人慢慢的坐起身,把已经有些麻木的左脚缩到身前,按揉起来。
从熙熙攘攘的光明处,一下子掉落到黑暗的,似乎永远没有尽头的洞中……
在梦中被一遍又一遍的回放着,此中滋味,只有梦的主人才能体会。
可惜,梦的主人似乎没有倾诉的欲/望。
听着耳边小雨扑打着窗纸的声音,又特意向窗口处张望了一下,窗外依旧阴暗着,看不出时辰,轻叹了口气,一侧身子,下了床。
外厢房睡着的僮儿听到了主人起身的声音,也一咕碌爬了起来,离开了被窝,披了外裳,揉着眼睛道:“先生起身啦?我这就去要热水。”说着就打开房门出去了。
。。。。。。
湿冷的空气,稀少的行人,一个身穿青布长袍的少年书生一脸闲散的打着伞漫步在雨里,眼神里透着新奇,时而停住看看布店的招牌,时而去闻闻杂货店里的香料。
书生如此这般逛了许久,直到接近午间雨都停住,才似终于觉得腹内肌饿,左右看了看,走进了一家茶楼,向招呼他的伙计要了一壶雨前。
在门口甩去了雨水,把伞倚放在门扇外,书生舍不得虽然有些阴冷,但是格外清新的空气,在接近门口的地方找了个座位,面向着街边坐了下来。
片刻,伙计就把茶水送了上来,书生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个不太大的油纸包放到了桌上。
喝了几口热茶,把身体里的寒气驱赶了出去,书生露出了满意的表情,似乎很是享受。
细长的手指,灵巧的打开了面前的油纸包,露出了里面的两块烧饼大小的点心,馅料被大火炒香之后包入皮中,表皮经过小火烙熟。
又酥又香的薄皮,配上甜咸适中的馅,咬上一口,嘴里传来了浓浓的芝麻和核桃仁的香气,让人不忍咽下。
不同于一般茶楼里喜欢卖的甜味点心,这是书生自己喜欢的甜咸口味,认识这个书生的人都知道,这点心是他亲手做的,而且似乎还是他的拿手手艺,里面有核桃仁碎,炒过的黑白芝麻碎,青红玫瑰丝,当然还有白糖和盐,用雪白的猪油和面,据说还有其它几十种材料,不过书生不会说的,这是他最心爱的点心之一。
刚咬了一口,还没等书生咽下,茶楼的门口突然扑进一个人,来人如同疯虎一般,狠狠的扑倒在书生的脚下,还没言语,就用自己的额头猛撞地面。
书生赶紧站起来,还没等说话,茶楼的伙计陪着笑把书生挡护在了一边,瞪着眼骂道:“想死就滚远点!
掌柜的看你父子大雨天的被雨淋着,一时心软让你们躲在檐下避雨,还给你们吃食热水,还要怎地?如何恩将仇报来惊扰客人?还不出去?!”
伙计边说着,边连连躬身向书生道歉:“惊扰客人实在惭愧...实在惭愧。”
书生却不生气,看着还趴在地上呜呜痛哭的衣衫褴褛的干瘦汉子,向伙计问道:“这汉子如何这样?”
伙计把手上擦桌的白布巾顺手往肩上一搭,叹了口气道:“说来也是个可怜人,说是家乡大水,一家子大大小小十几口子,只活下了父子两人。
这不,听说京城可以活命,就一路打点儿零工,要着饭跑来了。可是今年灾祸遍地,京城哪里让这许多灾民进入?这不,都散到京城周边各地,我们这小县城也来了不少。
这父子来时似饿得狠了,这汉子还能挺得住,他父亲年老体弱的,到了我们这里就病倒了,这几日又淋了雨,唉…
就还剩一口气了,也曾有好心人给他父亲请了大夫来看,可是一来二去的总不见好。
我家老掌柜心软,看他们饥寒交迫的,就让他们晚上避在檐下,平日里给点热水,还有客人们剩的点心吃食。可我们这间小店,养活店里的几个人已经勉强,实在是...
这些天他们到也规矩,从不敢在客人面前露面,谁知这汉子今日疯了!惊扰到客人实在不该,小人这就把他赶走!”
说着,伙计挽着袖子就要把干瘦汉子拉出去。
谁知干瘦汉子猛然一挣,把伙计甩出好几步,全身缩跪起来,抬起头露出已经流出鲜血的额头,向书生哭道:“贵人!贵人!非是小人不知好歹,请贵人莫要怪罪!只因我家老父亲现在还只剩最后一口气!
小人想着,他老人家辛辛苦苦一辈子,一场大水生生家破人亡!最后还要被饿死,小人一个活生生的汉子,最后不能为老父亲做什么!
只求贵人能不能把点心赏给小人?让我的老父亲在死前甜甜嘴!?待我送走老父亲,任凭贵人发落!
只是这家老茶店真真都是好人,求贵人不要怪罪他们!都是小人恩将仇报!都是小人惊扰贵人!”
说罢,干瘦汉子又往地上“咚咚”的磕起头来。
书生一看他这样,猛喝道:“打住!”
先让伙计把他架起来,然后才道:“些许小事,何至如此?”
说罢,把手里只咬了一口的点心放回到油纸包里,递给干瘦汉子道:“我上街来没有多拿,你且去喂给你的父亲,只是即然受了人家茶店的恩情,如何能打扰人家生意?下次别这样做了,快去拿给你的父亲去吧。”
干瘦汉子顾不上感激,双手捧住油纸包,猛地向书生点了点头,也顾不得擦擦已经流到脸上的血,飞快的跑出门去。
书生和伙计望着汉子的背影,齐齐的叹了口气。
茶店的老掌柜这时已经从后院赶来,又向书生道了歉,直说茶水不敢收客人的钱。
书生却轻笑道:“我也没有受惊,长者行的是善事,如何代人受过?再说,那汉子也是一片孝心,都无过,何来道歉之说?有道是‘积善之家必有余庆’长者一片善心,必有后福。”
说着,把茶钱放到了老掌柜手里,老掌柜弯下腰向书生一礼,书生避过之后,笑着还礼,而后拿着伞翩然而去。
。。。。。。
行到后街,书生便觉衣袖被人拉住,书生一愣。
定了定神才发现,自己不小心已走到茶楼的后巷,而拉住自己袖子的正是怀抱着老父亲,盘膝坐在墙边破席上的,又干又瘦的那个汉子。
书生原以为事已完结,无奈与那干瘦汉子实在有缘,此时这汉子似是无法让自己只剩一口气的老父亲吃下手里的点心,于是急得一头汗水,红着眼睛求恳的看着书生。
书生长叹一声,蹲下身轻轻的把老者的那只干枯细瘦,又满是老茧的右手放到自己的膝盖上,细细的摸起脉来。
手下的脉相若有似无,翻了翻老者的眼皮,扒开嘴唇看了看口内,书生确定了心中所想。
于是向干瘦汉子道:“把你的父亲慢慢放下,去找老掌柜要一大海碗热水,一个汤匙。就说是我要的。”
那干瘦汉子恋恋不舍的看着老父亲,书生断喝一声:“快去!”
汉子爬起身,飞快的去了。
书生看着地上缩成了一团,枯瘦如柴的老人,默默的把自己的把手里的伞放在老者的头前,遮挡一下小巷中阴凉的过堂风,又把夹袍脱下,给老人盖在了身上。
只一会儿就听见匆匆的脚步声,老掌柜和干瘦汉子一起来了,还拿着一个小小的瓷壶。两人快步到得近前。
来不及客套,书生把海碗放到地上,把自己做的点心一点一点的掰碎,又用热水冲泡,而后又拿起汤匙细细的把成块的点心碾成糊糊。
书生的手十分灵巧快速,片刻间,糕点已碾成糊,又让汉子扶起来老父亲,一点一点的给那老人喂食。
刚开始非常慢,老人只剩一口气,几乎无法吞咽,可是,随着点心糊慢慢的减少,老人的意识似乎越来越清醒,最后,开始大口大口的咽着嘴里的食物。
糊糊没了,老人,也睁开了眼睛。
咕咚!咕咚!两声。
没等书生站起来伸伸腰,干瘦汉子和茶店老掌柜都跪下了,嘴里直呼“神仙”!
书生无法跟他们解释,这瘦老头儿其实是饿的,而高热量的甜咸点心馅与猪油酥皮就像给老人身上注射了高浓度的“葡萄糖”,专治营养不良造成的“晕厥”。
即然无法解释,只好淡笑着让两人起来。
两人死活不起...
书生无奈道:“在下只是粗通医术,这位老人家还要请大夫看看,身上似乎还是虚,最好补一补,好好养养。”转念间一想,也罢,救人救到底。
于是伸手从袖里掏出几颗碎银子,送到汉子手里道:“拿去请个大夫,剩下的给你老父亲买些好吃食补一补,也是他命不该绝。”
说罢又向老掌柜道:“也是长者与他们有缘,才一再救得他们性命,若没有您的一壶热水,这位老人家怕是救不回来。
也罢,我把我的点心方子传给您,在您的茶店与茶水配着卖吧,您就收下他们两个,让他们给您铺子干点杂活,有口饭吃,应该会养得起的。”
说着,就去向街边卖字画的店铺借纸笔。
而街角处,有一双眼睛一直观察着,直到书生的踪影消失,那双眼睛才化成一道灰影...消失了。
老掌柜和干瘦汉子在原地等了半晌,却见一个小小的孩子跑了过来,见到老掌柜就道:“有个笑眯眯的书生哥哥留了纸条给您,说您会给我铜钱买糖。”
老掌柜接过纸条打开一看,却真是一张点心方子,此时也不便细看,草草的折好放入怀中,又向小孩子问道:“那个书生哥哥哪里去了?”
小孩子歪歪脑袋,把手指伸进了嘴里道:“不知道,给了我纸条,还给了我两个铜板,说把这个给茶店老掌柜,老掌柜还会给我铜钱买糖吃,他就不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