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王菱安排众人吃酒，众人都不肯吃，王菱道：“我这里不是舅舅家，不用讲规矩。”
张三等人连声道：“不敢坐，不敢坐。”
王菱笑道：“你们平日里一个个神气活现的，究竟是什么事情，连坐也不能坐了。”
张三道：“恕罪，恕罪，我们惹了一场大祸，现在都是罪人，家里容不下，特来向表少爷求救的。”
王菱道：“那也容易，就在我这里避两天风头吧。”
那张三道：“惶恐，惶恐，说起来是前日州中下调水令，我们这里十乡各家商议调水的事情，坝洞的刘老贵不知好歹，强要与我家相争，手下人一时失手，刘家死了两个老田子，只是这等这等，请表少爷拆解个儿。”
王菱皱起眉头，道：“你们竟然闹出人命来，此事只该到地方父母官处裁决，我又有何法可想，没法，没法，等上公堂打官司吧。”
张三慌忙道：“表少爷，就打官司刘老贵家也不见得愿意，当时情况混乱，也不晓得两个老田子究竟是怎么死的，被刘家抢去尸体，三番两次来闹，大娘不胜其烦，小人来的时候，大娘吩咐说，我家将门之后，向来无人敢惹，那刘老贵不知是哪世里的祖宗积德，依托在姑老爷门下，如今发家不过数年，就敢如此造次，命我们来请表少爷去治他。”
王菱道：“这话是舅妈说的？”
张三打了自己一嘴巴，道：“小的多嘴多舌，不过原话大概就是如此。”
王菱想了片刻，道：“这刘老贵的确是我父亲的学生，只是他拜师的时候，我年纪还小，如今听说他身上捐了一个员外，自己也是做老爷的人了，胡子一大把的，我怕是说不下。”
张三道：“表少爷言之有理，这刘老贵正是老不晓事。”往旁边一使眼色，那众人中间便有两个人跪了下来。
王菱道：“怎么。”张三道：“表少爷，便是这两个家伙犯了家法。”喝道：“你两个大胆的奴才，胡作非为，连累了我多少，如今再无话说，跟表少爷磕了头，今日便送官。”
那二人伏地哀求道：“恕小的这一回，进了衙门就要剥层皮，我两个年纪轻轻，家里上有八十岁的老母在堂，下有刚过门的妻子要养，肩上有千斤重担，如何遭得起这种人命官司。”张三喝道：“知道要剥皮拆骨，当日众人推攘，为何那般不小心，让那两个老子自己一头撞死，到头了还这般话多，快走快走，你的妻子我们替你养。”
他两个哪里肯去，张三在旁边假意推攘，王菱见了，道：“既然是个糊涂账，任他告便了，打起官司来，到了公堂之上，也是一样跪，一样审。”
张三道：“哎哟，我的大少爷，您这真是公子哥儿的见识了，等见了官，这两个狗头还想活哩，一事到官，十家牵缠，官府收了监，来查死者身份，那刘家多的是不在籍的逃户，耕的是不上报的隐田，官府先一查这两个老田子是黑户，再一查田地不在册上，再糊涂的官儿，也晓得不独是他刘家的事了，闹得我们十乡各家没了脸皮，争讼还在其次，调水不能按期，延误了州里派下来的大事，那才真是不好收场，他小小的一个刘老贵，虽该拉去砍头，我家陪他坐罪，真不值当了。”
王菱道：“依着你说，那刘家也是情愿私了的了？”
那张三忙道：“怎么不是呢，借他刘老贵一个胆儿也不敢翻锹，不过想多诈些钱财罢了。”
王菱道：“既然如此，我明日上刘家替你们说情便了。”
那张三闻言，称谢不迭，连声道：“那刘老贵什么样的人物，见了表少爷，还不服服帖帖的。”喝起地上二人道：“已是饶了，起来起来，哭相难看，回去有得你们跪的。”
当时张三等人便要回家去，王菱道：“天也不早了，湖面上又暗，我这里饭菜现成，你们住一晚，明天再去罢。”当时张三等人又谢，留了一晚，第二日早上，起来告辞，渡湖去了。
王菱带着两个随从，一路径到坝洞，至刘府门前，门僮请在前厅奉茶，上来问道：“请教大爷尊姓大名，我好通报。”
王菱道：“你就说钜野湖王菱来拜。”那门僮听说，忙进去对刘老贵报道：“老爷，钜野湖王老太爷的公子来了。”
那刘老贵听说，迎了出来，他六十多岁的人了，胡子花白，却来与王菱拱手道：“王世兄等闲不见。”王菱握了他的手，笑道：“世老先生的风采，还是如同当年。”
刘老贵一面笑一面摆手，道：“没有，没有，就是当年，哪里又有什么风采了。”
当时进了内间，刘老贵亲去烧香，王菱上去拜了先父牌位，完了，二人退下，到堂上坐了，叙过几句话，王菱便提起两家之事，刘老贵已猜着他三分来意，并不为难，一口应承道：“此事罢了。”
却说刘老贵的妻子刘婆子，听见几个下人议论道：“王家公子来了，老爷十分看待。”
刘婆子听说，吃了一惊，走在堂上隔帘偷看，听了两人谈话，心里着急道：“不好，不好，不成让这几句轻轻巧巧的话，把这事遮掩过去了。”
正好一个丫环端着茶盘子上来，这刘婆子见了，却不分内外，上去夺了茶盘子，吩咐丫环：“你下去了，不准上来。”走在堂上，叫一声道：“菱少爷。”
王菱起身道：“嫂夫人，你好。”
刘老贵道：“你这婆子拿了这盘子上来做甚，下人呢？”
那刘婆子不理，上来献茶，道：“菱少爷，我这生像儿，怎么担得起你叫一声夫人，却不是折我的寿。”
王菱接了茶，道：“不敢，不敢，嫂夫人请坐。”那刘婆子坐了，有心要打断王菱与刘老贵的谈话，在那里不安分，左一声叫唤，右一声嗟叹。
王菱道：“嫂夫人这是怎么了？”
那刘婆子掏了个手绢子出来，假装拭泪道：“我如今见菱少爷一表人才，不禁想起老太爷来，心里兀是感激不过。”一面擦泪，一面嘴里不停，只管说些旧事，刘老贵向她道：“你没事干，跑这里来惹人厌，还不快进去。”
王菱忙道：“不妨，不妨。”原来他见这刘婆子绕着弯儿唠唠叨叨，心中明白是为了两家斗殴闹出了人命的事，他本有心要把这件事情彻底了解，当时果然听那婆子道：“过去我家老爷练武，将家练得一贫如洗，老小都快饿死了，蒙老太爷另眼相待，舍了他一个训名，收作弟子，一身本事才算有了出身，能到今日，不是容易得来的，至今家**奉老师之位，承着老太爷的情分，菱少爷若有什么言语，我们原该没有二话说……”
刘老贵喝道：“够了，你说啰啰嗦嗦地讲些什么东西，还嫌不够丢人现眼吗，快给我滚进去。”
那刘婆子脚下如风，跟旦角谢场似的，满堂晃过一圈儿，隔着个屏风，犹自诉说道：“菱少爷你听我说，这一件事，非是我们不做人，是那张家欺人太甚，毫无情理，杀人只是其一，还打砸无数东西……”
刘老贵将桌子一拍，打下半截木头来，怒道：“混账，男人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儿，你这婆子要年轻几岁，我就把你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