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级访问》对“道具”的狂热也是最早的节目传统之一。李静和戴军拿的“羽毛笔”可谓一笔多用,不仅能被用来在台本上做勾画,还能用来“威慑嘉宾”,李静有时也拿它扇风,据说这笔在节目中一经亮相就在北京卖断货了。节目中曾经出现过一个黄色的手掌形沙发,是艳艳的得意之作:“这样嘉宾就逃不出咱们的手掌心了。”后来很多商场纷纷出现了“山寨”版。还有就是嘉宾身边一定会放一块手帕。那次陶晶莹来,感叹道:“你们节目好特别,人家都是递餐巾纸擦汗,你们放一块手帕。”李静说:“那是给你擦眼泪的。”陶晶莹也很幽默:“是吗,那我只好’先哭为敬‘了。”
有一阵子,每到下午五六点钟,一帮人对完台本就开始坐到地上忙着做“星星”。这些星星相当于现在的“手牌”,背后有机关,可以把手套进去,前面则写着“×××,我爱你”之类的字样。到了录影那天,这些星星会被分发给观众,让他们在现场适时地挥舞,增加气氛。可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后,艳艳突然醒悟:“这东西让做喷绘的广告公司弄不就行了吗,还自己又画又粘的忙个什么劲啊?!”这道理一被说破,大家都有点懊恼。可现在想来,“超访家族”的默契,还真是有股“一起做手工”的味道。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团队。似乎每个人都是杂家,十八般武艺样样敢耍。最早的四五年里,几乎所有的节目配音全是导演自己上。主要是当时盛行的“晚会腔”和“港台腔”,都不大匹配节目的气质。他们也曾找过专业的配音演员来做,可每次李静的哈哈大笑之后立马接一个稳重浑厚的男中音,怎么听怎么诡异。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时间太紧张。“超访”的粗剪片基本上都是晚上10点进行审编,然后一审就到半夜,第二天就要交成片,上哪儿去抓配音呢?只能把当班的导演给刨出来了。
除了配音,“超访”的员工也要会演戏。为了呈现“不一样的惊喜,不一样的感动”,节目经常会将嘉宾的某些“光荣事迹”拍成一支故事TV。这些故事TV中的情景再现往往带有一些夸张的演绎,从而留给现场嘉宾一个解释的余地。而就在嘉宾和主持人就某个事实争辩的时候,节目本身的张力和趣味就出来了。于是,为了成全“超访”的幽默,以及那种“招手就演,出门就拍”的行事风格,大批员工做出“牺牲”,成为了打酱油小分队的一员。公司里的一个司机,是“爸爸专业户”,永远在TV中扮演嘉宾的爸爸。还有一个制片主任,经常在小片里客串门童。
所以说“超访”是生动的。它如一匹脱缰的黑马,跑离了访谈节目的大群落,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生态。而最重要的是,它只用了三把椅子和一张桌子,就实现了对传统访谈范式的破坏。
在《小鸡捉老鹰》时期,主持人和嘉宾是坐在一起的。环形的舞台中央摆着茶几,人都围着茶几坐,典型的“客厅情境”。可俩人总感觉不对劲,老是要侧着脸去看嘉宾。李静说:“我想要和嘉宾面对面。”可在当时的录影棚,两组人要是围着茶几面对面,镜头非常不好给,所以导演组就尝试着让主持人和嘉宾之间稍微拉开距离。后来这种形式得到了戏剧性的演化。“超访”第一次录影那天,道具给尹相杰借的椅子稍微有点矮,李静、戴军的椅子又稍微有点高,这一高一矮差出20公分。再加上录影棚本身的场地设计,使得主持人与嘉宾之间隔出了相当一段距离。于是等到节目开场后两边一落座,李静、戴军把手往桌子上一放,立马就有了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而对面的尹相杰则是多了几分“受审的郁闷”。如此,阴差阳错的座位安排导致了出乎意料的采访效果,导演们开心死了,决定将这种“对峙而坐”的状态保持下去。之后,“超访”经过了几次换景,主持人与嘉宾之间的距离时远时近,但这一对话形态几乎没变。那最初的20公分,以及椅子间的距离,也成就了“超访”游刃于犀利与亲切之间的独家手法。
很多人说,“超访”的人是不按常理出牌的。这就像是在说,没人知道这帮人下一秒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其实,标新并不是为了立异,他们的大部分路数都是很合理的,只有在两种情况下才会不按常理出牌:要么他们太清楚自己拿了一副怎样的牌;要么,他们完全不知道自己拿了一副怎样的牌。
何炅是“超访”2001年第5期的嘉宾。在正式录影的前几天,艳艳按照惯例对他进行前期采访。那一天正好赶上何炅在西单做新书签售,艳艳就和他约在那里聊天。下午,当艳艳和摄像大哥来到西单图书大厦的门口时,惊呆了。只见人山人海,把整个书店门口的空地都占满了,还哪里找得到门进去。一打听才知道这些人都是排队等着见何炅的粉丝,有的人一大早就来了,已经在外面站了好几个小时。可保安对他们说,人这么多根本没办法进行签售。艳艳看看表,已经2点过10分,看这架势签售会恐怕要取消。就在这时,从人群中的一个角落传来一个声音:“何炅!”瞬间,现场炸开了锅,人流不断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涌,艳艳高举着话筒,感觉自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往前推去,再一回头,就根本走不出来了。她听到远处传来哭声,有粉丝大叫道:“根本不是何炅!我们要见何炅!”一时,呐喊声四起,人群的激动情绪飙升到极点。就在这时,艳艳做出了一个惊人的举动,她对着身边人说:“我们过两天要录何炅的节目,你们要是真想见他就把联系方式给我吧。”这话一出,一大群人“唰”地都把脸转了过来,开始朝她这挤。“我要去!我要去!”艳艳感觉自己都要被挤得脚尖离地了,摄像大哥也早已被挤得不知去向。这种反应艳艳始料未及,她现在想起来还会背后冒汗,“我是性情中人,看到他们一群小粉丝挺不容易的,就觉得可以帮帮他们,根本没想那么多。这事要搁现在我是打死也不敢干。”远处的摄像大哥高举着机器,把这混乱的一幕全都拍了下来。粉丝们在艳艳面前声情并茂地讲述着,嘶吼着,哭诉着,直到保安无奈地把艳艳从人群中拎了出来。
当几天后何炅在大屏幕上看到了这个画面,看到了粉丝在混乱中对他的“表白”,他哭了。一颗清晰的眼泪从眼角流出,在他的脸上留下了一道非常明显的泪痕。随后,三个在外拍中出现过的粉丝被请到了台上,为自己的偶像怯怯地送上了祝福与礼物。突然间,艳艳觉得自己或许做对了一些事情,而这与嘉宾是否流泪无关。
节目在北京台和各地电视台上线后不久,《北京晚报》刊登了一篇文章,说《超级访问》是电视界的一匹黑马。其实黑马,就是不一样的马。当时益智类节目正充斥荧屏,这篇文章却预言,访谈节目将要崛起。李静有自己的比喻,“在我看,超访就是从农村走出来的姑娘,她的美丽是天然的,只不过被人从村里拎到了舞台上。”“黑马”也好,“村里走出来的姑娘”也罢,大体都是有点“野”的,超访用它的“野”走自己的路子,它就是传说的“野路子”。
不仅做节目是这样,推销节目也是这样的套路。当年,电视节在上海举行,门票一个人就要两千,一个展位更是要好几万。李静和戴军摸摸口袋,真没钱。可对于节目的全国发行,这个展会又是决不能错过的机会。怎么办?李静想,泥腿子自然有泥腿子的办法,去了再说。遂拉上戴军和自己发行团队的两个助理,勇闯上海滩。
展会第一天,李静和戴军就站在大门口,看着别人往里走,等待时机混入。一会儿工夫,果真让戴军看到个熟人,他立马上前给了那人一个大大的拥抱,然后互相寒暄着走进了展厅。再看李静,果断掏出手机,一边假装打电话一边往里冲。经过保安身边时,她突然抬起头与保安四目相对,同时大吼道:“不行!不行!没什么好商量的,事情就这么办了,好了,我到了,不说了!”保安一怔,不知这女的什么来头,也没敢伸手拦她。迟疑的片刻,李静已气场十足地冲进了大厅。
俩人算是都混进来了。李静抬眼看戴军,示意他别慌,先看看什么情况。戴军回了她一眼,低调着呢。这次行动,实际上有两套方案。如果有机会,李静当然是想测试一下自己节目的市场反应;如果没机会,那至少可以逛一逛,了解一下市场情况。通常电视台的客户参加这种级别的展会,都是奔着知名制作公司的节目来的。李静和戴军知道这个规律,所以更能把姿态放低,没事,咱就是来“试一试”深浅,“看一看”苗头的。说来也巧,俩人正逛着,李静突然看到一个拍电视剧的朋友,他有一个展位。他们凑过去跟人打招呼。“你们也来参加电视节啦?”朋友问。“嗯,瞎转,你看我们也没有展位。”李静笑着说。“这样啊,你们或许可以在我的展台旁支个桌子。”朋友说。“真的么,那太好了!”李静对戴军一挤眼,立马从身后的大包里拿出了一大摞东西。没几分钟,一个小展台就出现了,传单,名片,节目样带,齐活儿。朋友在一旁看着,“这架势……谁跟我说没准备我跟谁急。”于是,俩人笑呵呵地坐在小板凳上摆起了摊,一天下来,到展台前咨询的人真不少,而且还有几个看过节目的记者对他们做了采访。
展会结束后,他们又得到了一个情报:有一家制作公司,要在酒店搞一个晚宴,邀请了所有电视台的人参加,据说花了几十万,阵势很大。“静姐,他们也要推一个谈话节目,也有知名主持人,明显是跟我们对打。你看咋办?”助理问。李静沉默了几分钟,突然说:“好,机会来了。”
那天夜里,李静、戴军和两个助理一行4人提着一只大皮箱进了一家酒店。只见几人径直走到了一楼的咖啡厅,坐下喝起了咖啡。此时,对面的宴会厅里,一场气派的节目推广晚宴正在有声有色地举行。两个助理都有些焦虑,时不时地发出叹气声。李静拍拍他们的肩膀,让他们放松:“别担心,甭管晚宴不晚宴,是骡子是马最终都要拉出来遛遛。”过了一会儿,宴会厅开始陆续往外出人,大概是饭吃得差不多要散席了。
李静对两个助理点点头,两人随即提着那大皮箱来到了宴会厅的出口……“您好,我们是东方欢腾文化公司,我们的访谈节目特别好,请您回去一定看看。”每出来一个人,他们就凑上前去递一盘带子,带子上还附着名片。等人走得差不多了,带子也发光了。
李静这招真是毒。她太清楚游戏规则了:那些被邀请的人肯定都是在台里说得上话的,但不是唯一说了算的。因为但凡这些人拿回带子,他们必定都要经过集体观看,商讨,最后才能决定用不用。与此同时,假如你在高级酒店的高级宴会厅刚吃了一顿高级晚宴,出门就接到了一盒节目带子,那你肯定也不会轻易就把它随手扔掉吧,这样显得多没教养。而只要自己的带子能顺利地被拿回台里,那成功的概率就会翻倍增长!因为这节目绝对是匹千里马--纵观整个计划,李静只有在这一点上信心十足。
从酒店里出来,上海的夜晚突然下起了雨。李静觉得好冷,一丝凉风吹过她的鼻尖,惹得她长长舒了口气。戴军笑着说:“走吧,我妈给你们准备了大闸蟹!”一群人立刻欢呼了起来,火速前往戴军家消灭馋虫。到家一看,戴军妈妈足足做了一大盆的螃蟹。几个人边啃边聊天,心情变得异常好。李静说:“你看他们花钱了,快乐。咱们没花啥钱,带子也发出去了,咖啡也喝了,现在螃蟹也吃了,不是也很快乐吗?”几个人嘴里嚼着螃蟹,猛点头。“该做的咱都做了,接下来就交给命运吧!”李静终于喊出了那天的最后一句口号。
结果没过几天就有电视台陆续给李静的团队打电话,商量合作的事情。
可以想象这个带子在众多电视台的反响都是非常好的,看来上海滩没白闯。至于电视台的积极姿态,李静倒是一点也不意外,“所以说,好节目就是好节目”。
她意外的是,自己始终忘不了上海那场雨。印象中那一颗一颗落下的雨滴异常沉重,几乎敲碎了她的外壳,露出了内心深处的脆弱与疲惫。对于实力,名气,还有所谓的手腕,她从来不愿深想,她怕自己真的会后悔。然而这些内心的挣扎,她是绝不会让自己的搭档及伙伴们知道的。所有的情绪涌到嘴边,都变成了励志的口号,“冲动者事竟成!有些事情想得太明白就做不成了!”
李静式的疯狂激励着自己,也影响着团队,一众人的疯狂行径不断发作。2003年,“超访”录了四期节目,本来没有冠名商。但是等到节目录好后不久,广告部的人就说,冠名签下来了,对方还说这四期也想做。可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因为四期节目都已经录完了,嘉宾不可能回来再被你采访一遍,怎么办呢?众人想到了唯一的解决办法:以假乱真,录一场没有嘉宾的节目。
录影前,导演组从原来的四期节目中调出对应的画面,重新恢复了现场布置,还把李静、戴军的穿着、发型统统按照原样复原。但最难的是观众的复原。当时,有一群观众就坐在李静、戴军的身后,但凡是他们俩的中景,肯定都会带到这些人。所以他们也要“复原”。然而,这些观众都是临时找来的,彼时在哪里根本无从知晓,所以只能上演“模仿秀”了。录影当天,导演们把自己家里能找到的衣服全都拿来了,对着四期节目的原始画面,开始给现场的观众“化妆”。“有一期,坐在第二排中间的是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子,穿了个绿色的衬衣。可我们几个人都没有绿衬衣,就给他套了件绿毛衣。”艳艳回忆着当时的情景,“尤其是静姐和戴军哥背后直对着的那几个人,一定要做到七分以上的相似。”最有趣的是,有一期坐在两个主持人中间的是一个留着三七分短发的女人。现场实在没有合适的演员,导演组就干脆找来了一个广告部的男孩,他也是三七分,再戴上眼镜穿上妇女的衣服往那一坐,猛一看,真像!
说是重录一遍,其实只是把带到冠名标识的一些镜头补录一遍而已。也就是说,导演组把对应镜头里出现的词儿都扒下来,主持人把这些词重新说一遍。然后等补录完,后期就将这前后两次录影的素材都进行重新剪辑拼接,神不知鬼不觉地对节目完成了“篡改”。
这就是“超访人”才干得出来的事情,也是在特定时期才能够成立的心态与结局。与其说这些原始表现力,巩固了“超访”的某些特质,不如说它们沉淀为一种更深层的动机,与现实环境一同影响着“超访”的改变,或者不变。但这些毕竟都是日后的映照,那些年,他们真的没有想那么多,那些年,他们只是玩工作。
偏执与共生
“你们挺了不起的,这事你们都发掘了。”
这是凤凰名嘴窦文涛2002年在《超级访问》中所说的话。在做客“超访”以前,他从未上过任何访谈节目。而他对导演说的第一句话是:“生活中的我,没有屏幕中的我一半爱说笑。”这位以幽默、犀利著称的主持人为什么会在生活中有完全不一样的性格?窦文涛的语气越是肯定,编导艳艳就越是想要发掘,谁叫两边都是颇有些偏执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