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小六抢先日本便衣特务一步,于大院街找到了算命为生的唐瞎子。唐瞎子嘴里念念有词,说天地混沌,妖魔横行,为难瞎子,人神共愤。宋小六说,落到俺手里,你还有活命,落到日本人手里,你就只能帮小鬼们算命了。唐瞎子问,俺与世无争、与人为善,怎会落到日本人手里?宋小六用一条麻袋套住唐瞎子,拎起来夹在腋下,边走边说,你看不到日本便衣特务满大街都在抓算命的瞎子吗?唐瞎子说,俺要是能看见,就不给人算命哩。
在一处柴房里,宋小六把唐瞎子从麻袋里倒出来,罗宝驹走上前来问他,是谁指使他去玲珑胡同摆摊算命的?唐瞎子起初还想蒙混,后来觉得有杀气扑面,有人用刀子抵住自己的咽喉,只好如实招供。说是有人出五十块钱,让他去玲珑胡同摆摊,专门恭候一位操外地口音的妙龄女子,然后把事先编好的一段说辞,说给女子听。罗宝驹问唐瞎子,雇佣他的人是否认识。唐瞎子说不认识,只是觉得不伤人也不害命,而且还能赚上一大笔钱,无非就是让一个女人多走两步路,所以就答应了。罗宝驹觉得唐瞎子没有撒谎,就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俺今天也免费送你一卦,半年之内不要上街摆摊算命,如若不听,必有血光之灾。”
唐瞎子咧着嘴,微微一笑,说:“这位爷,您这是砢碜俺,俺明了。”
原来,宋小六派人跟踪井道樱子两天,发现她每天三趟提着食盒进入元宝胡同。罗宝驹闻听后,心中甚是疑惑:樱子真的骗我?罗家老宅子处在玲珑胡同和宪兵司令部的弓弦上,樱子几乎每天晌午都会顺道去看罗宝驹。罗宝驹岂是能在家里闲待着的主儿,因此,樱子到罗家十回,能遇见罗宝驹也就一两回。为了解开心中悬疑,罗宝驹当天特意待在家里,专门候着樱子。晌午时分刚过,樱子便提着空食盒进来。罗宝驹冷着一张长脸,盯着樱子的杏核眼,问她为什么每天去元宝胡同给哥哥送饭?樱子闻听,禁不住欣喜起来,以为罗宝驹吃醋,嫉妒自己每天找借口去见龟田次郎。樱子便笑吟吟道,这是秘密,说不得。罗宝驹正端着罗良驹烧制的康熙粉彩盖杯喝茶,“啪”的一声掷到樱子脚下,摔个粉粹,茶水也溅了樱子一鞋。罗良驹听见瓷碎声,忙不迭跑进来,从地上捡起来盖杯杯底,说杯子是假的,杯底儿可是真材实料的康熙底。临出门,罗良驹倒是没忘了数落哥哥:“吼的声音再大也不壮阳,再说樱子不是窑子里的姐妹,吼啥吼!”
樱子脸色瞬变,两颗清泪紧随着茶水溅落到鞋上,立在原地哽噎起来,抽抽搭搭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罗宝驹仍是将信将疑,于是,耐着性子把樱子哄骗回家,忙不迭把安顺子和宋小六找来,满大街去寻姓唐的算命瞎子。罗宝驹手下兄弟众多,大都是土生土长的安阳人,接地气,熟地形。天还没有擦黑,便在大院街寻到了唐瞎子。宋小六夹着装唐瞎子的麻袋,往回走的时候,发现日本便衣拿绳子拴着一溜算命的瞎子,往宪兵司令部方向走去。
落实后母戊鼎到底藏身何处,罗宝驹耽搁了两天时间。与其说是落实,倒不如说是赌博,罗宝驹最后押了井道樱子,让吴宝才抓紧时间挖洞。罗宝驹不再猜测了,时间太紧巴,因为一旦天气转暖,自己的算盘就打空了。抛开自家兄弟,选择相信自己一贯仇恨的日本人,罗宝驹掐了自己好几把大腿,才定下盘子。
宋小六每天晚上去城外洹河榆树林子里给吴宝才等人送一趟酒肉、包子、大饼之类吃食,顺便看一下地洞进展。宋小六送饭食同时,还带去一根根长竹竿,顺进地洞里。宋小六问罗宝驹,用竹竿做什么?罗宝驹笑着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吴宝才运气还算不错,打洞位置虽处在洹河边上,却没有遇到流沙,更没有石头。三天已过,地洞已经打通多半。第五天晚上,罗宝驹也来了,顺着铺满竹竿的地洞钻进宪兵司令部地下。地洞尽头,吴宝才正把耳朵贴在洞壁上探听。看到罗宝驹来了,吴宝才说不能再挖了,都能听到上面走路声了。罗宝驹也跟着把耳朵贴上去,却什么动静都没听到,他问吴宝才是不是真的挖到地下室了?吴宝才说,他从十七岁之后,打洞就没有打偏过,在地底下比在上面瞅得还准。罗宝驹说中,让吴宝才和其他挖地洞的四个人不要回家,随时准备动手挖开最后一段地洞。宋小六给吴宝才他们在安阳城里找了落脚处,有吃有喝有睡觉的炕,只准吃喝睡觉,不准出门瞎逛。吴宝才心里明白,罗宝驹说是来回跑辛苦脚力,让他们留在安阳城里得吃得喝睡大觉,其实是怕众人走漏风声。吴宝才倒也能体谅罗宝驹的心思,自打铜鼎出土,消息走得比屁还快,警察和日本宪兵知道也罢,连林虑山的土匪褚大奎都知道。想到这一层,吴宝才也安心了,接下来几天里吃饱了睡,睡醒了吃,一天三饱两倒,过得也算舒服。
一日清晨,吴宝才和另外四个人尚在酣睡。突然,一阵敲门声响起,吴宝才一骨碌爬起来。敲门声是事先约定好的“三长两短”,吴宝才还以为是宋小六,打开门却发现是罗宝驹。罗宝驹对吴宝才说,你随俺出去溜达一趟,咱们商议一下工钱。吴宝才一听,便知道有要紧事,因为罗宝驹出手阔绰,哪里会为几个工钱亲自登门商议。出了门,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过两条街,进了老宋记驴肉汤店。寻了个旮旯角落座后,罗宝驹点了两大海碗驴肉汤,特意嘱咐伙计每碗加双份驴肉,又点了十个巴掌大芝麻盐挂炉烧饼,还要了四块臭豆腐。两个人稀里呼噜、连咂嘴带吧唧,吃喝个干净。吴宝才抹了一把油花花的嘴巴,问罗宝驹,大哥找俺有啥要紧事儿?罗宝驹把两个盛驴肉汤的海碗,摞在一起推到桌角,上半身往前探了探,压低声音说,你可知道日本人为什么死皮赖脸非要这个物件吗?罗宝驹用手指蘸着驴肉汤,在桌子上画了一个铜鼎的模样。吴宝才点点头,说他早有耳闻,听说铜鼎的纹饰是一幅藏宝图。罗宝驹问,你相信吗?吴宝才说,俺只信洛阳铲。罗宝驹说这就对了,我们只相信亲眼看到的。罗宝驹从口袋里拿出几封银元又说,地洞挖完了,你立了一大功,这五百块钱算是工钱,你看着分配吧。吴宝才说太多了,费不了这么多工钱。罗宝驹说多一点就当封口费吧。吴宝才不再推辞,把五百块钱揣进怀里。罗宝驹从口袋里又掏出一张宣纸来,递给吴宝才,说这是那个物件另一个耳朵的拓片,你找个背人的旮旯里再看。吴宝才双手接过宣纸,仔细揣进怀里。罗宝驹接着说,你通晓风水,兴许能捉摸出个蹊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