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多很多古老的神话中,一般最邪恶恐怖的存在都隐藏在最深处,比如十八层地狱的魔鬼,无尽深渊的修罗,黄泉尽头的阎王,路越长,便代表着恶越大。
所以当陆离走在这条没有尽头的通道里时,丝毫不怀疑身边可能蹦出来什么恐怖的东西,他小心翼翼着一步一步,如履薄冰,如刺在踝,此时此刻,就算突然蹦出来一只吃人饕鬄、长蛇恶鬼什么的,他也不会惊讶。
但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整个通道静悄悄的,是那种,用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到的比喻也无法形容的安静,如果说世上还有一个词能够最贴切这里的环境话,想必就是‘死寂’了。
陆离其实知道通道的尽头应该是一个人,因为他还要对那个人说一句话,但是除此之外,就真的是一无所知了,很想不通,到底什么样的人,有资格被关押在这种地方,她到底犯了什么罪,要受到如此的惩罚。
通道很空,往复回响的,只有陆离的短靴踩在不知名岩石上的声音,‘嗒’,‘嗒,’‘嗒’的,空荡的让人害怕,好似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一直躲在暗处监视着自己。
已经过了小半个时辰了,漆黑的路却还一眼望不到头,陆离叹了口气,凭借着墙壁俩旁,不断飘忽的旧铜灯的光照,继续往下走去。
他不能停,更不能放弃,因为谁都有着自己的坚持,哪怕再进一步就是绝望的深渊,即使面临的终点是恐怖的轮回,陆离也不得不接着走下去,因为多种情绪的变化,能让他感觉到自己是真实的活着,是有血有肉的生命,而不是棺材里的一副腐朽万年的白骨。
但按道理来说,这监狱是建在山体内部的,不该有如此长的通道存在,陆离自言自语,难不成还真的是通往幽冥?这里越来越奇怪,但也越来越有趣了。
这世上有崎岖到让人发疯的路,但不存在走不完的路,而陆离,终于看到尽头了。
起初是一点光,然后是一股气味,灯光不同于黄铜灯,气味不同于霉烂,陆离已经不想再关注这些小线索,直接忽视了周边变化的环境,开始有意识的加快了步伐,他现在的所有好奇心,全部被尽头的人吊起,找到那个人,就是他现在最大的目的。
终于,一扇门竖在了陆离面前,根据观察,可以打开,根据判断,门后面一定就是那个人。
在打开门之前,陆离想象过,这里是监狱,还是这样严密的监狱,那么门后面的人应该是受到了严密的监禁,或者虐待,因为自己本身在‘刑罚’上也略通一二,故而陆离猜测了很多副这个人的惨状,但是当他真正的打开这扇门时,里面的情形第一次让陆离觉得,自己以为的残忍,不过是小儿科而已。
对比一下的话,云梦扬那一项‘噬心’的惩罚,实在是有些儿戏了。
“这世上有些人犯的罪过的确百死莫赎,所以我从来不惜以最残忍的虐杀手段对待他们,刑罚这种东西,无论多残酷多骇人我都觉得理所应当,但是,我个人有个原则,刑不上女孩、年轻女孩、成熟女孩,所以用这样的方式对待一个女孩,有违天理,有伤人和。”
陆离看到了,监狱的尽头,门的口面,不是什么妖魔鬼怪,杀人魔头,她是一个女孩,仅仅是一个女孩,但这个女孩现在的模样,陆离已经不知道,还算不上一个‘人’了。
她的十指,被钢针穿过指腹,死死钉在墙上,上面凝结的血已经变成了黑斑;她的琵琶骨,被俩根巨大的勾镰,穿过胸膛,紧紧的锁住;她浑身上下都是灼烧的痕迹,没有半块皮肤是完整的,全都被红色烙铁烫过,陆离简直能够闻到那股皮肉焦臭的味道;她的脚下是满地的钢针,虽然没有束缚,正是没有束缚,无论脚怎么放,脚底板都会被钢针贯穿,鲜血涂抹了满地。
这个女子身穿着红袍,很像新娘的装束,但此刻却更像一个女鬼,因为即使受到如此刑罚,她的头发也没有停止生长,现在已经没到地面上,遮住了后面的身子和脸,陆离看不清她此刻的模样,但是嗅着空气中那股弥漫到几乎凝结的血珠,陆离可以想象,这个女子该有多大的恨,多大的怨。
但是没有。
在如此阴森的环境里,如此恐怖的场景中,如此暴虐的刑罚面前,陆离居然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怨气,这极不寻常,简直匪夷所思。
世上最恐怖的刑罚从来都不是死,也不是求死不能,而是一直处于‘死’的状态。
正常情况来说,受到这种刑罚的人,应该已经死了,但是陆离知道,如果这女孩已经死了,那么自己就没有被选择的必要,所以隔着满地的钢针,陆离直接说出了无双候交代的那句话,但是等了很久,也没有反应。
陆离又说了一声,还是没有反应。
低头看看闪烁着寒芒的钢针,陆离决定向前靠近,进一步观察到底是什么情况。
小心翼翼的避开了钢针,陆离如履薄冰,但是地上的凝结的鲜血还是不可避免的沾染到,如果不是亲眼所见,陆离简直不敢相信,一个人居然可以流出这么多的鲜血还不死,这到底是怎样的求生意志?是什么信念支持这个女子活到现在?还无怨无悔。
越发接近这个女子,陆离感觉越慌,这是他从棺材里爬出来都没有感觉,好像自己犯下了弥天大罪一样,无比的忏悔,但是自己并不认识面前这个人,没道理有欠她什么,还是说,那元帝真的与自己有什么关系?不可能啊,被封印在九层铜棺里的自己,百万年都在沉睡,怎么可能与这个女子有关系。
就这样边想,边走,越来越接近女子的时候,突然,她抬起了头!
陆离被这突兀的一下着实吓住了,落地的脚差点踩在钢针上,他怔怔的看着面前抬起的头,那被长发遮住的脸,一动也不敢动一下,放佛黑发后面是来自深渊死亡的凝视。
女子应该是感觉到陆离的存在了,但是仅仅是抬了头,静静的注视着陆离,而后者看不见她的眼睛,便觉得这种注视很是诡异。
时间凝滞了很久,很久,久到陆离已经忘了无双候还在门口等待,但一直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陆离这才定了定神,纠结了半天,决定还是不走了,于是他又说了一遍那句话。
但还是没有反应。
陆离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虽然他自诩是天才,但其实对自己到底有几分几两清楚的很,也就是一点小聪明罢了,在真正重要的事情面前,他会慌,会怕,会手足无措,会着急的发疯,而此刻,显然是因为恐惧,他已经丧失了思考能力。
但事情又有变化了,女子动了。
陆离震惊的看见,那女子生生将自己的十指从墙上挣脱,明明十根铁钉死死地将其钉在墙上,连尾部都几乎快没入肉里面,但女子却就这样将手指拽了出来,用蛮力挣脱,顿时大量的猩红鲜血,再一次染在了之前已经发黑的血斑上。
恐怖的事情还在继续,将手指挣脱之后,女子丝毫不管自己被穿透的琵琶骨,也不在乎地上的钢针,她迈出了一步。
勾镰上的铁链在哗哗作响,女子的脚底板刚从血淋淋的旧针上抬起来,却又直接落下,‘扑哧’一声,又被新的钢针穿透,大量的血液开始染红地板,场景极其恐怖,陆离瞳孔微缩,一动不动的就这样看着。
女子没有停止,迈出了一步之后,她不曾有丝毫的犹豫,紧接着就迈出了下一步,‘扑哧’,又是旧的钢针拔起,新的钢针穿透,一双人的脚,现在已经泡在了自己流出的血水里,每一步就极其血腥,泛着血泡,粘着血丝。
一步,一步,又是一步,这女子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样,走在钢针密布的地板上,猩血不断的往外流,正常人看着都想呕吐,她却拖着红色长袍与及地的长发,沾染着满地的血液,像一只从地狱里爬出的女鬼,一步一步朝着陆离走来。
‘哗啦’一声,铁链子突然一响,女子的脚再也无法迈出,陆离看的清楚,那是琵琶骨上锁链的长度已经到了极限,死死地拉住了女子,但是此刻女子距离陆离,还有二十步的距离。
二十步,即遥不可及。
因为被头发遮着,陆离看不到女子的表情,但是他可以想象的到,此刻女子应该是皱了皱眉,思考了一下该怎么办,能怎么办呢?换位思考的陆离想不到,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固执的靠近自己。
但是陆离惊讶的看见,女子居然将双手伸向了自己的琵琶骨,好像要折断自己的骨头,生生的勾镰抽出来!
太恐怖,太凄惨了!
陆离已经看不下去了,虽然自己此刻莫名其妙的胆战心惊,丝毫不敢面对这个女子,但是要这样看着她,用露出白骨的双手,折断自己的骨头,抽出血肉里面的铁钩,这无论如何也无法允许!
于是,陆离深呼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下了决心,再一次主动向前走去,缩短那二十步的距离,直到,她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