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始至终,陆离都遗漏了一个人,那就是元帝,作为一国之主,这个人到底有多么重要,根本不需要解释,而一旦这个人参与了元突这场戏,所有的问题也就不是问题了。
乘着无双候在前面带路的空隙,陆离又把事情理了理。
首先,让时间回到起点,那就是元突国的分裂,谈到这个,自然要重新将左相春秋拉出来,其实事情并没有那么复杂,只是陆离对政治的经验还是少了点,他在历史的舞台上,只看到了春秋这个最红的角。
的确,春秋是主角,是元突分裂这部戏里,最大最红的角,但他并不是最重要的角,起码在现实里不是的,因为在一个国家里,不可能存在比皇帝还要重要的人,就算有某些、个别、极少数大臣只手遮天,但他们行事,依然要借着皇帝的名义。
有本事的权臣可以废了皇帝,没胆子的权臣只好把皇帝当做傀儡,但无论如何,他们做事的中心,都离不开皇帝。
左相,春秋,这个人的确一手带起了元突国的鼎盛,将一个国家捧到了制高点,在军事、经济、政治、文化四个方面,都达到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境地,但是即便如此,他依旧不是皇帝,起码在众所周知的版本中,元突国椅子上面的那个人,始终没有变过,无论元突是兴荣还是衰落。
所以,如果最重要的人是元皓帝元亮,那么即便左相春秋离奇死去,但皇帝依然建在,国家的主人好好的,元突怎么可能莫名其妙的分裂?
是元帝没用,愚蠢?荒淫?无道?堕落?还是元帝太能,将元突的一切当做棋盘上的棋子,包括春秋的死亡。
在原先的推论中,三大候在无法调动元突铁骑的力量下,想要扳倒春秋,不得不借助外力,但这件事如果有着元帝的支持,那就变了一个模样,陆离已经在脑海里勾勒出了一个,不满大权旁出,但自己确实没有能力治国,交出权利后,又被小人怂恿,后悔而想收回权利的元帝形象。
这样一想,事情就无比的简单了。
元皓帝元亮,年幼时,崇尚能臣春秋,将其提拔为左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少年的初始心愿,只是为了国家的繁盛,这点很好,春秋也的确不辱使命,交给了元帝一份满意的答卷。
但元帝逐渐长大,少年的心思就变得多了,看着自己的国家日渐强大,欣喜之余,元帝不免多了些别的想法,国家既然已经如此强盛,那么还要春秋有何用?不不不,自己还太年轻,万一权利收回,鼎盛的元突迅速败落,那么自己将没有颜面面对元突的列祖,及全国百姓。
走狗烹、良弓藏的道理我懂,但是还要再等等。
时间一晃而过,元帝终于成了一位成熟的政治家,起码他自己是这样认为的,帝者的心思,本来就不同于常人,坐在椅子上的人,每天都会担心来自各方面的觊觎,各个势力,各个党派,各个大臣,还有阶级,角色,利益,阴谋,总之,元帝的心思变了。
或许是他自己早有想法,或许是潜伏在他身边小人的怂恿,总之,当初崇尚左相春秋的那个少年,已经不再是一个愿意将权利交给别人的少年,而是一个一切尽要握在自己手中的政治家,于是一切发生了。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即便是圣人,也得不到全人类的爱戴,总会有仇人,更何况是大权在握,独断庞大利益与荣耀的左相春秋,于是乎,少年政治家与角落里的三大候不谋而合,在某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也好,阳光明媚的清晨也罢,总之,除去春秋的阴谋,就这么定下来了。
不不不,不能用阴谋这个词,因为元皓帝只是回收原属于自己的东西,所以他代表的是正是恶,还很不好说,那么,就说是一个局吧。
设计这个局的主要有四个人,元帝,三大候;局的目的是除去左相春秋,收回权利;局的执行方式不重要,反正作为一个皇帝,有太多的方法除去一个大臣。
权臣这种产物,其实远远没有那么强大,他可以呼风唤雨,但要皇帝的支持;他可以生杀予夺,但要皇帝的允许;他可以万人之下,但首先他是一人之下。
皇帝,才是一切的制高点。
一些史书之所以会将权臣如此的夸大,说的简直是无所不能,其目的其实还是为了宣扬,那些个除去权臣的英雄,的胜利者,的荣耀,毕竟史书这种东西,向来是赢家撰写的,要是不把反派说的厉害些,邪恶些,那么怎么突出自己的艰难,自己的辛苦,自己的英勇?
成王败寇这句话真的不是胡说,坐上龙椅的人可能的确是个真坏蛋,但这些都无所谓了,因为不是坏蛋的人都死了,所以坏蛋就不是坏蛋了。
结合这些理论,将元突的历史带进去,元突分裂的真相就已经呼之欲出,根据目的来看,这个局是成功了的,因为春秋死了,但是根据结果来看,这个局是失败的,因为布局人也死了。
对,说的就是元皓帝,元亮。
他是怎么死的不重要,反正基本上应该或许可能,是被大权臣之后的小权臣,三大候联手干掉,但这真的不重要,因为元帝是上吊死的还是投井死的,这根本不管陆离的事,元突国分裂也不管陆离的事,这个国家怎样怎样都不管陆离的事。
其实,这个世上任何事,都不管陆离的事,因为他没有朋友,没有家人,没有过去,没有未来,突然出现,也有可能突然消失,他与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还是他自己辛辛苦苦不择手段单方面勾引的那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所以说,陆离是个很多余的人,没有地方,有他可以扮演的角色。
事情原本是这样的,一直都是,开始于陆离从棺材里爬出来,而结束于,当无双候要陆离戴上面具,扮演元帝的那一刻。
陆离总算懂得了,为什么无双候看到自己的时候,会难得的失态,那还不是因为身为一个奴才,看到被自己亲手杀死的主子,突然复活的惊讶么?还有那些个管家为什么那么奇怪,走路别别扭扭,声音奇奇怪怪,因为他们是太监啊!至于为什么会让自己展现吃饭的姿势,说话的模样,行事的风格呢?那是在寻找自己与元帝的差异,好重新修正,将面具造的真实一点,更像一点啊!
陆离不知道自己和元帝到底哪里相象,让无双候选择了他,或许是面貌,或许是其他,但是这也不重要,即便俩个人没有血缘,长得很相似这种事也是存在的,只无法一模一样而已,但问题是,元帝已经被三大候干掉了,这时候无双候让他扮演元帝,到底是为了什么?
挟天子以令诸侯?说笑话呢,干掉元帝的是三个大诸侯,实力都差不多,凭什么你能编一个皇帝,我就不能?扶植假皇帝为傀儡,将元突分裂的局势一一修正?且不说无双候这个人不是什么好家伙,就算他有这个心思,凭借一个假皇帝,想重新驯养已经变成狼的羊,这件事基本上是痴人说梦。
那么,一个假皇帝,到底有什么用?要陆离说一句话,到底是什么话?还有对谁说这也是一个问题。
很多问题已经解决了,很多问题又诞生了,陆离此刻听着自己的脚步声,来回回响在这阴森的黝黑监狱里,心情是复杂的,意识却是清晰的,已经知道自己要扮演什么角色,已经知道敌人的目的是什么,陆离觉得自己已经掌握了主动权。
急事需要缓办,尤其是不能出丝毫差错的事,当务之急不是弄清楚这些个无关乎自己生死,自己交易的国家大事,而是先按照无双候要求的来,听从他的指示,看到底这只老狐狸,安的是什么心思,有没有利用完自己之后,就过河拆桥的端倪。
人类是一个很复杂的动物,高明于有了大脑,邪恶于会利用大脑,但是无可厚非的,正因为大脑,人类才是人类,才和那些个还在树上跳来跳去,捶胸顿足用香蕉吸引异性这种低端泡妞手段的远亲不同。
反正一件事物好好的放在那,你根本无法判断它到底是正是恶,因为这要看掌握它的人,到底是正是恶,可是人这种复杂的动物,谁能明确的说,他他他代表正义,她她她代表邪恶呢?
陆离的脑子里突然想起了一句话,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知道的,那就是,每个圣人都有过去,每个罪人都有未来。(摘自——奥斯卡·王尔德,《夜莺与玫瑰》)
这句话还不太适用于现在这个角落,但是当陆离转了某个弯之后,他会惊奇的发现,自己居然具有如此高明的预言天赋,因为很快他就要见到那个人,见到那个,掀起之前一切波澜,造就后来大义陆离的,功臣。
“你要做的就是沿着这条路走到尽头,然后对着尽头的那个人,说这样的一句话。”无双候让陆离侧耳过来,小声的说出了那句话,然后接着道:“要记住,无论你看到了什么,都要当做不存在,尤其是那个人,你要做的就是说出一句话,其余的,与你无关,懂么?”
“陆离,明白。”
即使在不见天日的黑暗中,陆离那森白的牙齿也闪烁着寒芒,无双候董战自然看到了这牙齿,然后忽然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或许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错到无法挽回,错到崩坏一切,错到死不足惜,但是,怎么可能呢?无双候自嘲,摇了摇头,甩掉了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然后静静的看着陆离,走向深渊的尽头。
那是一条,充斥着黑暗,寒冷,饥饿,孤独,疼痛,罪孽,审判,献祭,牺牲,刑罚,剥夺,分离,血肉,阴森,腐烂,死亡,白骨,孽缘,的不归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