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派每年例行的比武大会地点由三派轮流,艮月派所在丁岙距离丽岙虽不甚遥远,却因山势连绵,行进困难,龙吟派众人早晨寅时便需起身,虽参加比试者不过张胜义、苏朝云、王尚春、赵满志与卢正行五人,但胡吴镇为显门派声势浩大,每年均是举派前往。
秦知香见艮月派的武馆比自家门派看上去显赫许多,朱门金漆,很有华贵之气,想起青袍怪客曾说龙吟剑派是武林末流,心里便确信了。眼见弟子们都露出欣羡之色,胡吴镇心中有些别扭,,那艮月派的帮主名唤金奎,六十余岁的模样,鄂下一簇长须,精神矍铄,身后跟着四五个弟子,已在门前相迎,胡吴镇心情转而为喜,作揖道:“金掌门,别来无恙。”
金奎笑道:“胡掌门快请进,陈掌门也刚刚才到。”胡吴镇一听陈述焕较自己早到,暗暗欣喜,嘴上却道:“胡某姗姗来迟,实在因为路途遥远,还请金掌门见谅。”“哪里哪里,陈某也才刚到而已。”门内走出一个杏色麻衫的大胖子,胡吴镇一见脸色一变,勉强招呼道:“陈掌门,好久不见。”
秦知香猜想这胖子便是济仁帮的帮主陈述焕了,陈述焕形容亲密地与胡吴镇并肩而行道:“确实有段日子不见了,小弟听闻贵派近日风生水起,收了个了不得的弟子嘛!”胡吴镇略有尴尬地咳了一声道:“道听途说,陈掌门如何当真?”陈述焕见他不肯吐露,心下不屑,笑道:“听闻是长虹剑派‘斩影使’托付的,胡掌门不要藏私,快些引见一下,让我们开开眼界吧。”
金奎听见他们的对话,很是惊奇道:“‘斩影使’?胡掌门,这是怎么回事?”胡吴镇很是无奈,他原本指望着这件事能为自己面上增光,但如今张胜义武功稀松平常,实在有些拿不出手,只得含糊道:“那个孩子这次并未随行,下次一定为两位介绍。”陈述焕的咪咪眼往胡吴镇身后一扫,便知龙吟派的弟子全数在此,要将这个孩子找出来,应该不难。
三掌门一并两派弟子一齐往艮月派的内堂走,进门之后便是极大的练武场,秦知香估摸着足有龙吟派的三倍大,如赵满志、苏朝云等人三年前来过倒还罢了,如张胜义这种新入门弟子,顿时看得目瞪口呆。过了练武场,还有花园,此时正是年底严冬,花园中一个大湖,尽皆冻成了厚冰,胡吴镇好似极有共鸣般道:“金掌门,这冬日一到,湖水结冰真是叫人头疼,再好的景致也没了,我派亦有类似一处,叫小弟十分为难。”
秦知香偷瞄大师兄赵满志一眼,想问本派中何时有一个湖了?其他众弟子却全都默默不语,张胜义则东张西望,压根没在听。金奎微微一笑道:“对此老夫的办法也蠢得很,实在不值得借鉴。”胡吴镇正幸灾乐祸此湖成冰,待问是什么蠢办法,忽听轰隆巨响,几个人影从湖中跃出,偌大的冰湖竟然裂成了无数块碎冰,一瞬而为,甚为壮观。金奎笑道:“湖水结冰,没有旁的法子,老夫只是叫弟子按时将冰块打碎而已,可不是蠢办法?”
这几个人影随即落在众人面前,一个个面上稚气未脱,果然是艮月派的弟子,这手功夫叫胡吴镇险些忘了合上嘴巴,看着四分五裂浮在湖面上的冰块碎渣,勉强维持表情道:“金、金掌门,贵派弟子、掌力惊人嘛!”陈述焕看着胡吴镇的表情心中大爽,金奎微笑道:“胡掌门客气了,雕虫小技,何足挂齿呢,如何与贵派‘龙吟剑’相比?”
胡吴镇呵呵干笑,赵满志和王尚春等人脸上也俱变色,面面相觑,秦知香心中大是佩服,仔细打量这三个艮月派的弟子,两男一女,均长得斯斯文文,比自己也长不了几岁,武艺却这般了得,金奎介绍道:“这个是我的大弟子,名叫杨奕世。”杨奕世个子高高,长相眉清目秀,穿着靛青的锦缎棉袄,十六七岁的样子,却已气度不凡,张胜义靠着秦知香道:“知香姐姐,你做什么盯着人家看?”
秦知香大窘,捂住他的嘴巴道:“你轻声点,如此失礼。”好在他们站在后排,也没人理会他们,陈述焕一直留心龙吟弟子,左看右看,只有吴素素、张胜义和秦知香三人过去从未见过,想来与斩影使有交情的弟子应是这三人之一。
大家相见已毕,金奎便引着众人前去住宿,秦知香虽仍与苏朝云同住一屋,但艮月派的房子却比她们自己的房间精致雅细许多,秦知香看得一时忘形,随手将行李放于案上,苏朝云道:“你的行李不要放在此处,这里我要放剑的。”秦知香回头一瞧,屋内便只有这一张案几,明明很大,即便苏朝云将剑放于之上,亦尚有空间放置两人的行李,但秦知香与她相住已久,知道她的脾气,便乖乖取了自己的行李放在自己床上。
这些日子因秦知香不与苏朝云亲近,苏朝云便不像过去那般惺惺作态,但仍不愿表露地太过露骨,解释一句道:“咱们既是剑士,自然该将剑摆到显眼处,又不是小女孩的闺房,放什么衣物。——你又没带剑,不然你的剑也该放在这里。”说着,将自己的行李堆到案上。
秦知香不想与她争辩,打开行李默默整理,将衣物取出,苏朝云忽然盯着她手中一件浅紫色真丝小马甲道:“这件衣服,哪里来的?!”秦知香奇怪她有此一问,实话答道:“师母临行前做的。”苏朝云道:“一定是师母糊涂搞错了,这块布料,明明便是我瞧中要做了衣服比武用的,你又不必比武,给了你也没用,快些还我!”
秦知香只觉她此举匪夷所思:“这是师母亲手交予我的,一定是师姐你弄错了。”“绝对没错,就是这件!”秦知香无奈,新年唯一的新衣便被苏朝云抢去。秦知香本对是否换新衣并无所谓,只是觉得师母一番心意,十分可惜,而苏朝云所作所为又令她难以理解,无法沟通。在龙吟派中时日越久,她越觉孤独,近些日子她甚至觉得在木灵村的日子,虽然艰苦,都比在剑派中快活些。
晚间苏朝云又不知去了何处,秦知香一个人呆在屋子里也是百无聊赖,艮月派武馆的院中精致美丽,虽然冷风刺骨,但她仍愿出门走走。她心下略有些闷闷不乐,出了门便是一阵冷风,虽没了马甲,好在披了件披风。冬日天黑得早,也看不清什么东西,远处隐隐有人声与灯火,她忍不住向那房子走去,悄悄从窗户往里看,便见极大的宴会厅里,灯火辉煌,觥筹交错,宴饮甚欢,三个掌门除外,张胜义与苏朝云等人也在,想是艮月派今日设宴为另两派掌门与弟子洗尘。
室内炭火甚旺,室外却冷风嗖嗖,秦知香徒然心生凄凉,却不知自己为何凄凉,她本就不是来比武之人,甚或她有时感觉苏朝云待她如同下人一般,她来到此处不过是做些跑腿打杂的事情,原不该去参与什么宴会的,但不知为何,亲眼见到,滋味总有些难受,她默默转身,想回房去。
“啊,你,是龙吟派的弟子吧?”秦知香回头一看,竟是今日在湖中破冰的那艮月派的大弟子杨奕世,他笑声朗朗道:“是不是来晚了?不要紧,宴会才刚刚开始呢,你快随我进去。”秦知香往回一缩,下意识将衣衫整理整齐道:“不必了,金掌门并未邀请我。”杨奕世一愣,随即笑道:“怎么会呢,我师父最是友善,即便他忘记邀请了,你只管进去,不碍事。”
秦知香见他言辞开朗,笑容让人见之忘忧,更是羡慕,却仍是摇头道:“不必了,我师姐,叫我去别处做事呢。”杨奕世听了好笑道:“此时黑灯瞎火的,有何事可做?你快些进来吧。”他天性喜爱热闹,不解秦知香为何总是躲闪避让。他如此和善可亲,秦知香便觉难以拒绝,但又害怕师父师姐,正煎熬间,苏朝云的声音道:“秦知香!你来这里做什么?居然在外面偷看!”
秦知香一下窘迫难当,答不出话来,见苏朝云走出房来,身上正穿了那紫色真丝马甲,头发也疏得乌黑油亮,脸上薄施粉黛,光彩照人,越发有些自惭形秽,低下头去。杨奕世笑道:“苏姑娘,宴会怎么不叫上贵师妹?”
苏朝云想要讨杨奕世的欢心,立刻收起了诘问的语气,和气道:“杨师兄你有所不知,我这师妹,有些懒散的毛病,回到房间便直喊着太累,倒头便睡,叫都叫不醒,我无奈之下只得自己来了。”杨奕世却不介怀道:“原来如此,好在来了,否则晚上岂不是要饿肚子?”
苏朝云一下哽住,秦知香莫名觉得有些好笑,苏朝云只道秦知香性软,绝不会当面拆穿自己,便接着道:“当然不会了,我早叫厨房给师妹留了饭菜,师妹还不去厨房看看?”说着便瞪住秦知香,杨奕世待要说话,秦知香主动道:“多谢师姐。”她本不欲赴宴,只是碍于杨奕世过于热忱,亦不愿与苏朝云多生事端,转头往回走,便听到苏朝云痴缠的声音道:“哎哟杨师兄咱们快些进去吧,金帮主都找你了……”
秦知香驻足一会儿又再回头,两人已经进了厅去,她身边依旧是冷风当胸,却好似比适才更加凄凉了,忍不住便向庭院深处走去,沿着湖边而行,近旁就有树丛灌木极深,此处离宴饮厅堂已远,万籁俱寂,只有清冷月光相伴,秦知香抵不住冷意,本是散步,却越走越快。忽地,隐隐约约听到灌木有“沙沙”之声,她心中一惊,以为是错觉,或是自己衣物擦出之声,停下细听,那“沙沙”之声却越来越响。
秦知香心头猛跳,连冷都忘记了,明明这下所有人都在宴饮,这灌木中却是什么东西?她极缓极缓地往声音处移动,“沙沙”之中竟好似还夹带人声,秦知香重重呼吸两口,拨开树丛,迎面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她吓得大叫了一声!
艮月派已经许久未曾如此热闹了,金奎今日心情极好,于是大开筵席,招待龙吟与济仁两派,大家兴致都极高,酒过三巡,陈述焕便故意挑起话题道:“如今这武林,可要算长虹剑派最为强盛壮大了,尤其是‘斩影七使’的名号,当真如雷贯耳、威震武林。”说着看向胡吴镇的反应,胡吴镇喝了几杯,红着脸眉头一皱道:“哼,斩影使了不起啊,我们这种小门小派,就是得仰人鼻息,他们那些大人物一来,我们就得伺候着,开什么玩笑!”
陈述焕见胡吴镇松口,待要再套话,金奎却接上道:“不错,我们便是留在这边陲,都难逃武林事端,两位帮主当然知道,如今武林,除开长虹剑派与斩影使两股势力外,北狄、南蛮、西戎、东夷四边,亦各有强派伺机而动,对中原武林霸主之位有所觊觎,我瞧长虹剑派这武林盟主,也不好当哟。”
陈述焕奇道:“金帮主消息灵通,斩影使本来隶属长虹剑派,小弟仅知他们近几年与掌门盟主及三位护法等权力中心疏离,原来如今已经完全脱离了吗?”金奎再饮一口,摇头道:“七位斩影使尽数出身长虹剑派,全然脱离如何可能?只不过秦易蓝之事乃是个契机,七位成员又各有各的心思,如今只能说与剑派若即若离吧,全然听命是断没有了。”
胡吴镇脑子五分清醒,问道:“秦易蓝已死,斩影使何时又有七位?”金奎道:“这个老夫就无从得知了,应当是从剑派中又选出一人了吧。”随即感叹道:“胡掌门所处之地与西戎异族更为接近,是以不知道,那人称‘梼杌’的苍梧派,近日于这一带常有活动,不知所为何事,老夫甚为忧心啊,所以亦想借此比武之机,与两位掌门商量对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