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这绍兴城其实时日也不多,离开之时却恍如隔世,真是发生了许多事情,但最后又似乎什么疑团都没有解开,秦知香忽发奇想地向陆西寅问道:“你说吕见苍会不会是吕神医跟迟君竹的孩子呀?我头一回碰到吕神医,就觉得他声线好熟悉,如今想想,跟吕见苍的声线真的很像。”
她这话里又是漏洞百出,陆西寅奇道:“你头一回碰到吕神医?你见过他好几次?”秦知香立即语塞,改口道:“不是,没有啊,就昨天,第一回见到吕神医。”陆西寅道:“你好像也不是头一回见吕见苍呢,见过吕神医,也不奇怪,做什么这么心虚?”秦知香忍不住偷偷瞧了眼后头的云瑞,云瑞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陆西寅倒是认真想了想才说道:“听迟堡主说,迟君竹是三十五年前嫁到西戎去的,吕见苍怎么看年纪也不超过三十岁,不可能是迟君竹在中原有的孩子,所以他父亲应当不是吕神医。”秦知香觉得有道理,看他们二人的言谈相处,亦不像是父子,却不知迟君竹为何要将吕见苍寄养在中原。
她略有担忧地道:“不知道吕见苍会不会死。”陆西寅挥了下马鞭道:“这个要看他的造化了,我听闻被庄语大哥的‘山河日月图天戟’所刺的伤口,是无法愈合的。”秦知香大奇道:“真的吗?这样厉害?”陆西寅道:“只是传闻,庄语大哥甚少出手,而他一旦出手,对手一般都死了,所以无从验证。那长戟是个凶器,材质特殊,也许是真的也未可知。”
秦知香思索了一下方道:“但是吕见苍与庄语不是曾经打过一次,那一次吕见苍仍是活下来了。”不过秦知香回想在西戎之时吕见苍身中剧毒的模样,是不是跟这长戟伤势有关呢,而莫名地被她的天泓剑一刺就全好了,实在奇怪至极。陆西寅更无从得知此中原委,摇首道:“那我就不知道了。只盼他若是能逃过一劫就改邪归正吧。”
秦知香暗想着那只怕是难,不过他既然已无亲人,那么去向何方都是一样,倒不如回去西戎,至少尚有门人在那里。
一行人昨日出发,晚间在河桥宿了一夜,继续往北而去,秦知香见陆西寅慢悠悠地骑着,着急道:“咱们快些,我师父他们恐怕如今都已经到金陵了。”陆西寅不为所动地道:“急什么,骑马从绍兴到金陵,快则五日慢则八日,九月初八之期还早着呢,你能赶上日子不就行了?”
话虽如此,她仍是想早日与师门会合,又行半日,到了钱塘之都,是个比绍兴城更大得多的都市,秦知香虽然一路而来也开过了眼界,但这样繁华的城市真是头一次见,竟比当年西戎的西芜善水城更叫人眼花缭乱,她一踏进城内就开始有些晕乎乎,找不到东南西北,城中店铺林立,热闹非凡,身边人群熙来攘往,服饰打扮都尤其新颖别致,她见所未见。
见她左晃右逛已经忘乎所以,陆西寅把缰绳一扔对云瑞道:“你们先去浩然客栈,我把她抓回来。”街市商品虽然眩人眼目,秦知香看得歆羡不已,却只能对着好吃的咽口水,对着好看的摸几下,——身无分文的感觉可真不好,难怪师父师兄他们如此看重银两,原来还能换这么多好东西。
人实在太多,秦知香脚程又快,稍不注意就找不见她,陆西寅索性拽住了她道:“你不是要早点赶路吗?我们快些去用午饭吧。”秦知香差点忘了这事,一看是陆西寅,眼睛扑闪地殷切望着他。陆西寅一愣神,下意识摸了摸怀中钱袋道:“我知道了,借你钱是吧?”
浩然客栈即便是在钱塘之都亦算是最豪华的客栈,陆西寅对饮食挑剔,是以一定要到这闻名已久的客栈来尝一尝,云瑞等人已经摆了两桌,总算等到陆西寅与秦知香回来,一见之下就愣住了:“秦姑娘……怎么这么多东西……”小嘟的四小蹄子正在桌上乱蹬要吃东西,一见秦知香回来又撒欢。
秦知香正捧得累,一下把满怀的各色小东西全撒在桌上,全是些小镜子、小玩偶、小摆设,虽然都做得玲珑可爱,实则却没什么用处,云瑞看了眼就大致明白怎么回事,同情地看着自己主人道:“主人,可以点菜了。”陆西寅一脸颓败道:“叫老板上最好最贵的招牌菜,才能让我稍作慰藉。”
云瑞急忙应了声去办,陆西寅揉了揉眼睛,秦知香要买的东西倒不是说有多贵,就是琐碎地要人命,还闪得人眼睛疼,他实在不想再多看这些东西一眼了。秦知香总算把她的宝贝们收好,众人开始吃饭,她这才有些恢复正常,左右看看道:“这客栈里,好像有许多江湖人士呢。”
陆西寅目不斜视:“不要看他们。”秦知香听话地立即盯着碗里的米饭,几个人沉默吃饭,旁边桌的人说话便听得清楚:“喂,你听说了没有,日前迟家堡出了大事了!”“迟家堡?就是会稽那个迟家堡?名流呀!”“他家不是跟南筱鬼母有些恩怨么,听说是鬼母找上门了,堡主招了好些武林好手去帮忙,最后怎么样了?”
起先那人语气神秘道:“这你就不知道了,这事可不止那么简单,来了多少大人物你猜得到吗?”另一人有点不屑道:“还能怎么个大人物法,总不会出动武林盟主吧?”“嘿嘿,虽不中亦不远矣,是庄语、长虹三大护法之一的庄语你不会不知道吧?”“真的假的,听你吹牛。”“当然是真的,听说还有,吕、见、苍!”“哇,他不是死了吗?这俩人,水火不容的,该不是打得天昏地暗了吧?”“这二人的功力,说不好把迟家堡都拆了。”
秦知香紧张地只差把脸往米饭里埋,小嘟却不明真相地还朝她拱,弄得她好生无奈,陆西寅若无其事地自如夹菜,接着听旁边的人说话:“这还算了,还有谁你知道吗,有个女人背着双剑,武功高得不可思议,把毛仁几位大侠都给伤了,你说近几年来,用双剑的女人,武功那么高,还能有谁?”众人目瞪口呆地不敢相信:“不会是……姓楚……”
“没错啦!更不可思议的是,还有个姓秦的小姑娘,居然会用长虹派失传的秦门武功,肯定是秦氏的后人呀!”秦知香万料不到连自己都会出场,就听他们不住议论:“听说这个姑娘,好像是南筱鬼母门下的,岂不是又一个妖女?”
“你们有所不知啦,我却有个惊天大秘密,长虹派新晋那个斩影使陆西寅你们知道吧,就是陆东洵捡回来的那个异母弟弟,这回来浙江,本来是要跟迟家堡的大小姐提亲的,据说被这个姓秦的妖女迷惑了,居然倒戈,亲事也吹了。”
云瑞嘴里一口水全喷了出去,对面伯瑞被喷了一脸,傻愣愣地道:“云瑞哥你干嘛呀,好脏……”丰瑞也傻傻道:“他们好像在说主……”云瑞一块春卷堵住他嘴巴道:“吃饭、吃饭。”秦知香差点噎住,这以讹传讹的都是哪儿跟哪儿呢?!就陆西寅连筷子都没顿一下,嘴边带笑,好像听得津津有味似的。
如此的江湖野闻叫听众全都兴奋起来:“当真吗?那这姓秦的姑娘一定是个绝世美女了!”“何止绝世美女,武功还高得很!”“哇,不知跟咱们的武林第一美人冼宝黎还有第一侠女高巧玲比怎么样?”众人对美女的热情显然异常高涨,讨论得热火朝天,秦知香听得冷汗透背。陆西寅忽然在她手背上抚了抚,特意仔细端详她,接着凑过来悄声道:“绝世美女我看不见得,所以这一路不用怕被人怀疑了。”
秦知香愤愤抽回了手,看看只有小嘟这猪仔吃得无忧无虑,真是羡煞她也。一行人吃完饭便立即启程,这么一闹腾秦知香也没了在市集里逛逛的心思,只想着快些离开人多之处。一路快行,晚间到了德清境内,竟然没有客栈人家,只得在荒郊林里露宿,秦知香倒也不介意,离了火堆远些的地方给自己铺了干草就和衣躺下。
云瑞几个随从习惯宿在一处,离得秦知香远些,自然也是因为男女有别,倒只有这位公子,居然大咧咧就躺在她边上,秦知香瞪眼睛道:“陆西寅,你干嘛不过去一点?”陆西寅嘿嘿笑道:“那边就是火堆,热着呢。”秦知香亦是因为怕热所以躲开火堆:“你可以睡火堆另一边呀!”“那边有烂泥巴。”“铺干草不就行了?”“干草都被你找去了,我找不着了。”
秦知香气结无语,这人就这么懒,连干草堆都蹭别人的,决定不再理他,顾自闭了眼睛,半响,秦知香忍无可忍地睁开眼睛道:“你盯着我看,我怎么睡?!”陆西寅无辜地道:“你闭着眼睛,怎会知道我盯着你看?”他分明就支着颐斜靠住没有躺下,秦知香觉得脸上快被他视线穿洞了,居然还不承认。
江浙一带山林里虽无猛兽,但也有些蛇鼠虫蚁,烧着火堆是为了驱赶动物,秦知香睡得远了,虽然阴凉舒服,却不是十分安全。陆西寅原想就近照看,而她火光下的睡颜莹润悦目,他却是不小心多看了几眼,笑笑道:“那你翻身到那边,我瞧不见你了,总可以睡了吧。”“我喜欢仰躺着睡。”他坏坏一笑道:“那你就只能被我看看了,又不吃亏,有什么关系。”
秦知香无奈再度闭眼,陆西寅想着若是能搭个帐篷什么的,倒是免了麻烦,这念头于心中一闪而过,竟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他莫名觉得有些心慌,随即又消失无踪,他正惊疑不定,秦知香困意重重地说道:“什么时候才能到金陵?”陆西寅笑道:“明日应当就能到湖州,后天到溧阳,再过一两天就到金陵了。”
云瑞在梦中翻了个身,不耐烦地在心里抱怨,这两个人真是太吵了,到底在做什么那么吵,睡个觉都不安生,忽然秦知香一声惊叫响彻云霄,五个人齐齐被吓醒,却谁都不敢动。
陆西寅一把捂住她嘴巴道:“你轻点!”秦知香抖着细声道:“我我我……背上有有有东西……”她差点眼泪就滚出来,一动都不敢动,陆西寅搂过她往背上一看,笑了出来,把那东西拿在手上举到她面前道:“一只青蛙,把你吓成这样。”秦知香见它湿乎乎的有点恐怖,推他道:“快点拿开!”
她朝云瑞那边看看道:“他们睡得真沉,居然都没醒。”陆西寅看着云瑞僵硬的背脊,失笑道:“是啊,睡得真沉。”
第二天一早众人全数一副睡得不好倦极的模样,又是骑马上路,云瑞对秦知香数度欲言又止,终于寻到了一个机会向她悄声道:“小姑娘年纪轻轻的,应该知道自爱,虽然我们主人确实英俊潇洒,但也不能、也不能……幕天席地得就……哎!”秦知香被说得莫名其妙,这到底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