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后,各路英雄接到消息,纷纷汇聚迟家堡。迟霖琦见了人多就烦闷,躲在自己房中抱怨不已:“无端端来了这么多人,真是烦也烦死了,寅哥哥好容易待在堡中,都跑去应酬那些无谓的人了,爹也真是的,有什么厉害的仇家上门吗,有寅哥哥在,有什么好怕的,招了那么多人来,弄得堡里乌烟瘴气的,我还不能随意出房门。”
她身边一向丫鬟环拥,其中一个道:“小姐,忍两日吧,等打发了那仇家走,咱们再出门,堡主这回万分紧张,叮嘱小姐不要随意走动。”迟霖琦道:“那些个乌合之众,听闻迟家堡有不要钱的筵席,还不巴巴地赶过来?都是些钱塘、金华而来的武林杂碎,能有多少功夫,瞧来若真有仇家上门,他们也顶不了什么用处。”
丫鬟道:“那倒不尽然,好像其中颇有几位武林名流,堡主见他们来了,十分欢喜呢。”迟霖琦撇撇嘴道:“我爹见到什么人不欢喜?还是那些个龙吟剑派的家伙知情识趣,一听有仇家上门,立即跑得比兔子还快,也叫本小姐眼不见心不烦。”那丫鬟有些吞吞吐吐道:“只是,那位……龙吟剑派的姑娘,似乎还没找到呢。”
迟霖琦两眼一瞪道:“没找到就没找到,我们不过打伤了她,又没打死,谁知道她跑到哪里去了,这笔账,可不能算到我头上,你要是敢到处乱说,我就告诉爹是你打死她的!”那丫鬟吓得两膝跪地道:“小姐饶了奴婢,奴婢绝不会乱说!”
迟霖琦“哼”了一声,开门要往外走,丫鬟们见她心情不愈,谁也不敢阻止。迟堡主素来好客,此时迟家堡中到处张灯结彩,连后院都开了十几桌筵席,招待特意赶来的武林朋友,迟霖琦远远听到人声嘈杂,更是没好气,转身就往竹林深处去。丫鬟们担心得欲跟,迟霖琦回头一瞪:“烦不烦,不准跟过来!”
本来就吵得难受,身边还要一大帮子人围着。她气冲冲地往前走,思量着等自己能在迟家堡做主的时候,一定不让这些无赖混吃的人进家门来!她甚少在竹林中行走,对欣赏树木景致亦没有半分兴趣,平常要么在自己院中被迫练武做功课,要么便到外头大厅走动玩耍,最多就是出门四处游玩。
这下走得深了,才发觉竹林尽头一大片花圃,她尚自愣了一下,才想起来,这是大伯吕汶琰所种花卉,父亲叮嘱过她不可随意靠近,大伯长年钻研医理,花上或者有毒都未可知。
迟霖琦眼望这缤纷瑰丽的花朵,心里很不以为然,不过这大伯行事诡秘,她倒是不敢不听父亲的劝告,否则依她的性子,早弯身采了一大把了。她瞧见隔着花圃的那座石屋,她可从未进去见过,父亲说那是大伯所住的屋子,如今他不在,便上了锁,不准旁人进入。
这么个风景宜人的所在,竟被大伯占了,迟霖琦暗暗不忿,父亲老好人一个,什么都依着大伯,她可不同!今日她正好无事可做,决心要去探个究竟,迈脚便往石屋而去。她小心绕过这些妖娆盛放的花株,转了几下,竟然有些心生惧意,这些花朵乍看美丽,而多看几下,却犹如藏有利齿的野兽大口,迟霖琦不禁一抖,加紧脚步想快些往前。
然而事与愿违,她越是快走,却觉得这石屋越来越远,她暗暗心惊,一回头,已经被这诡异的花株团团包围,后路竟也不见了。而花朵模样更显狰狞,让她的头都有些晕晕沉沉起来,她有些惊慌失措,猛地眨眨眼睛,看见花株明明全都静止不动,而她也确实是往前走,怎地怎么都到不了呢?
她忽地想起父亲曾经提过,大伯深谙五行八卦与奇门遁甲之术,想来此处的布局竟是专为阻挡旁人进入的吗?迟霖琦一念及此,顿时心中大骇,她如今若是被困阵中,当真无人知晓也无人营救,此处离筵席之处甚远,大声叫喊亦是无用,她面色发白,全身发抖,却不敢轻举妄动,已经被困,若是再中点什么毒,便真是凶多吉少。
站了许久,她已觉两脚发疼,只是觉得被花株越压越紧,竟是连席地而坐的机会都没有,她更加骇怕,叫嚷起来:“有没有人??快点来救我!!我在这里!!我在这里!!”费了半天力气,却徒劳无功,她惊惧交加,哭了起来。
忽然间,两道黑影一闪,迟霖琦一个激灵,大嚷道:“有没有人??是不是来迟家堡白吃白喝的??快来救我,我是迟家堡的大小姐!!”那两人身形一滞,迟霖琦看清其中一人紧衣束腰,还穿着皮革靴子,迟霖琦道:“快点!!这里这里!!”
这人走近一些,迟霖琦才发觉她戴着耳环,体态窈窕,竟是个女子,她不禁道:“怎么是个不男不女的,无所谓了,赶紧救本小姐出去!”那人见她脸上泪痕未干,就凶神恶煞的,顿时没什么好感道:“虽然我喜欢帮助美女,但是这么凶恶的我不稀罕帮。——知香,她说她是迟小姐,真的吗?”
这后面走过来之人的面目一下叫迟霖琦目瞪口呆,竟是被自己打了一顿接连失踪了好些天的秦知香,不过她只是一瞬惊愕,立即回神道:“我当然是迟家大小姐了!这丫头认识我的!喂,骗人的丫头,原来你没死,快点告诉这个不男不女的,我就是迟家大小姐!”
秦知香默然看着迟霖琦叫嚣,半响终于道:“是的,苑坤姑娘,她就是迟小姐。”苑坤哈哈笑起来:“真的吗,那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呀!——不过,你没告诉我她这么讨厌,我可以打她吗?虽然我一向不对美女动手。”
迟霖琦闻言大怒道:“你敢!!”秦知香不禁抿嘴微微笑了笑,而后忍住道:“还是不要伤害她好些。”迟霖琦嚷道:“你知道就好!还不快点把本小姐弄出去,本小姐站得腿很酸呀!”迟霖琦身陷花圃,两人早已看出来了,相视一眼,苑坤道:“这八卦阵法,我不太懂啊,怎么把她弄出来?”
秦知香心中思量,脑中闪过陆西寅的身影道:“我倒是知道一个人,他懂得破阵之法……”苑坤喜道:“真的吗,是谁?”秦知香万分犹豫,不愿牵扯陆西寅,但思及小雨,她痛下决心道:“就是留在迟家堡的那位长虹斩影使,应当在前头的筵席里,只怕已经与鬼母她们碰上了。”
苑坤转身道:“事不宜迟,咱们赶紧把他抓了来叫他破阵呀!”秦知香点头勉强道:“好。”迟霖琦见她们要走,急叫:“喂喂!喂!!你们不能走啊!!”苑坤回头朝迟霖琦恬淡一笑道:“迟小姐,你就再坚持坚持,我们这就叫人来破阵。”再不理身后迟霖琦撕心裂肺的叫声。
两人身形极快,秦知香这几日得楚晶鸢相助,内伤已愈,加之颇受指点,原本许多不明之处如今茅塞顿开,苑坤有些羡慕地笑道:“知香,想不到你功夫这么好,怎么会受伤呢,打伤你的人,武功好像比阿母更强,世间竟有这样的人?”秦知香满怀心事,不欲多言,只笑了笑。
起落几下,已能看到迟家堡后院,筵席十余桌,群雄百余人,此时却鸦雀无声,氛围已经剑拔弩张。外表看着四十多岁实则已经年过五十的南筱鬼母今日穿了一身金丝软甲一般的套裙,照旧满身金银首饰,整个人金灿灿的,好在今日阳光不强,否则望见她一定叫人睁不开眼睛。身后一众的美貌少女,全都衣着鲜亮、容色妍丽,更兼且香气扑鼻,满院子的糙汉子自打她们一进门个个都已经眼睛瞧直了。
而秦知香瞧见隐没在少女群中的绿衣楚晶鸢,未免被人认出,她绿纱遮面,怀中抱着小雨。小雨虽然年幼,却甚为安静,即便讲话,也是细声细气的,秦知香当真没有想到他原来是个男孩。只因南筱鬼母与众女弟子皆厌恶男子至深,连三四岁的小男孩都不能例外,只得叫小雨穿上了小裙子,才能勉强忍受,秦知香这才明白为何苑坤对小雨态度如此嫌恶。
小雨……他姓秦,一当思及秦知香心中就暖意翻腾,而后又酸楚不已,秦易蓝英年早逝,却是被楚晶鸢亲手所杀,楚晶鸢只道从今往后与师门两不相欠,其实,只不过是苦了她自己。秦知香心中的酸楚不知是为秦易蓝还是为楚晶鸢,逝者已矣,只有留下之人,才是承受结果的人……她思量未毕,身形已落入院中。
南筱鬼母一见她回来,笑道:“知香,你来得正好,我不过是想见一见迟堡主的兄长吕神医,又不是来杀人放火,迟堡主向以殷勤好客出名,却叫了这么多位武林同道来欺负我们一群女流之辈,你说这像话吗?”秦知香不知如何回答,迟堡主接道:“我已经说过了,家兄居无定所,不在堡中,鬼母却仍一意孤行,要进他的屋子查看,于理不合。”
南筱鬼母道:“啊呀,我当然知道他居无定所,可是我们有一定要见他的理由啊,有人十万火急需要他救治,医者父母心,迟堡主怎么能见死不救,知香,你说是不是?”秦知香全身一僵,向楚晶鸢与小雨处看了一眼,说道:“是的。”
迟堡主与秦知香之前不过一面之缘,此时有些认不得她了,只当她是鬼母的弟子,没看她一眼,负气道:“家兄不在堡中,便让你进了他的屋子,又能怎么样?”鬼母笑容神秘地道:“进了他的屋子,或许有些什么线索,可知他身在何处呢。”
迟堡主脾气再好,也有点恼羞成怒:“你当我迟家堡是什么地方,随便编个理由就能擅自闯入吗?!家兄的居所,他曾再三嘱咐,连迟家堡的人也不得入内!”鬼母冷笑道:“我当然知道迟家堡是什么地方,不就是迟君竹那个贱女人的老巢嘛!我既然来了,就不是耍耍嘴鼻子能善了的,迟堡主划个道吧,你虽然找了帮手,我却也不见得斗不过!”
迟堡主被气得全身发抖,有人轻轻搭住了他的肩膀,回头一见却是陆西寅,陆西寅笑道:“南筱夫人,若要武斗,我这里百来号男子,与你们十几位女子相斗,这传了出去,在场的英雄往后都不用做人了。”苑坤附耳向鬼母说了两句话,鬼母打量他道:“你就是陆东洵那个小子的弟弟,刚做了斩影使?这斩影使的门槛真是越来越低,什么阿猫阿狗都做得了,我真替唐易凡痛心。——小小年纪油嘴滑舌,更加该杀!”
秦知香知道唐易凡是自己父亲秦易尧的师弟,在秦易蓝之前是斩影使,陆西寅听了却不生气,笑道:“作为男子自当礼让女子,在南筱夫人看来却是油嘴滑舌,真是叫人遗憾。”南筱鬼母最是厌烦年轻男子,不愿多言地摆摆手道:“迟堡主说说吧,是逐个交手还是一拥而上?不论怎样,这个斩影使小鬼要交给我,有个阵法要叫他破。”
陆西寅顿时奇怪,这鬼母怎会知道自己懂奇门遁甲之术?情不自禁瞧向秦知香,自她现身他就百思不得其解,她不是在绍兴城走失了,怎地突然变成鬼母门下了?在场众英雄听南筱鬼母口出狂言,尽皆愤怒:“这妖婆子这般狂妄,我们一人一脚都把她踩死了!”“她武功高又怎样,我们这么多人,怕她不成?!”“可是跟女人打架很麻烦啊!而且十个打一个的事情老子可做不出来!”“那就车轮战,拖死她们!”
众人正讨论得不可开交,突然四个人跃出众人,朗声道:“南筱鬼母!我们古青门四兄弟,先来领教领教你的高招!”“不错,可别怪我们兄弟以多欺寡,我们四人向来共同进退,你们也可以十个人一起上!”
陆西寅眯了眯眼,打算静观其变,南筱鬼母心知这四人各练的是蛇拳、虎拳、鹰拳与猴拳,相互配合得天衣无缝,笑道:“你们四人共同进退,我们却只有一人,你们四人也好,十人也好,我都只得这一个丫头,知香,你去试试这几个练禽兽拳的老小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