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邵伦看上去与云瑞差不多十七八岁的年纪,一身月白的长袍立于水边,在幽深池水中落下倒影,风姿绰约,气势非凡,冷冷盯着极海老怪。陆西寅拿手臂戳了戳边上的云瑞,悄声道:“这人也是云梦剑派的人吗,怎生跟你们一起来的?难道没打起来?”
未及听云瑞张口回答,耳边响起一道让陆西寅毛骨悚然的亲切声音,笑道:“小虎,先别忙着问别人,如今这是一番什么状况,你能先给我解释一下吗?”陆西寅浑身寒毛直竖,硬着头皮回身面对陆东洵,喊了声:“哥。”
陆东洵面貌与陆西寅三分相似,只是他年长许多,模样更加成熟疏朗,他通身气派非常,靛青丝绸压金线的外衣,蓝田莹玉的腰带细碎点缀翡翠,每颗都晶莹翠绿得好似隔着清澈水波遥望松林,而他面上笑容极为和煦,望之可亲,自然散发出的气度,并未被身上外物夺去光彩。
但这亲和笑容却叫陆西寅大气都不敢喘,两眼瞪着云瑞与符瑞两个,以眼神相谴责:怎会被陆东洵找到这里?!符瑞心内愧疚,结结巴巴地正要开口,陆东洵笑着打断道:“你别为难他们俩,我只是见你迟迟未归,所以自作主张过来瞧瞧,这么恰好,就碰上他们俩了。”他说得云淡风轻,云瑞和符瑞俩人听得头越垂越低,两眼望着地下,陆西寅自然知道他们两个哪里是陆东洵的对手,恰好?会信才怪!
说话间乒呤乓啷地,那邵伦跟极海老怪已经打了起来,那极海老怪原也不将这小孩子放在眼里,只是见陆东洵到了,心里总有些顾忌,不知陆东洵是敌是友,一下心思复杂,没有专心在比斗上,邵伦的剑法与范萦泽一脉相承,火候虽然欠缺一些,但精妙不在范萦泽之下,当下两人堪堪打成平手。
云梦剑派一干人等在旁呐喊助威,热闹得很,两个弟子正给范萦泽查看伤势,范萦泽问道:“你们跟邵伦如何碰上的?”“据……据他讲是,肖老让他来的,肖老知道了,掌门、咱们到丽岙来,他老人家似乎很不高兴。”范萦泽点头道:“师父出关不见了我,自然派人找我,邵伦会来,我倒是不意外。”
另一人接着道:“这阵子我们在横河渡一顿好找,但到处没有济仁帮的踪影,可亏得边娜她机灵,想到济仁帮的人,也许拿了地图到大若岩来了,所以我们便赶紧往这边赶,这天泓池确实不好找,我们没头苍蝇般地撞了一路,倒是碰上同样找人的邵师兄了。”邵伦年纪虽小,入门却早,是以大部分云梦剑派之人都喊他“师兄”。
范萦泽大致明白了事情的始末,沉吟一下道:“刚才同你们一道进来的,还有三个人,是什么人?”他听出三人武功俱是不弱,尤其其中一人,身法似曾相识,他与陆东洵太久未曾见面,彼此武功都有变数,仅是听见施展轻功这一下风声,范萦泽尚不能认出他来。
云梦派众人支吾了一下才道:“掌门,我们不是故意跟他们一道的,只是都要到天泓池来而已……”“对啊,要不是、要不是,他们当中有一个实在太厉害,我们根本斗不过,才不会跟他们妥协,肯定在洞外先分高下!”众人扭扭捏捏,全数一副被对方武功胁迫,才不得不一道而行的语气,范萦泽听得有些奇怪:“是长虹剑派的人?跟他们同行,邵伦也同意?”
“起先是不同意,你这小师弟,脾气还挺倔的,只是到后来拿我没法子了,只得自欺欺人,当看不见我喽。”陆东洵声音就在身旁响起,范萦泽浑身一震,他专心同旁人说话,竟然未能发现有人近身,云梦剑派之人早知陆东洵武功高,便也没觉得吃惊。半响范萦泽才干巴巴地道:“原来是你。”陆东洵笑了笑道:“好久不见,”顿了一顿,方道:“眼睛怎么了?”
“中了‘水晶参巢’的毒。”范萦泽平淡地道,云梦剑派之人亦才头一回听说掌门的眼睛竟是中毒,顿时哗然一片,陆东洵微蹙眉头:“‘水晶参巢’?你莫不是碰上吕见苍了?听闻他苍梧派近日在此地颇有活动,我还来不及问问我小弟,此事如今怎样了。”范萦泽惯常地沉默不语,陆东洵看他两眼,转了话题道:“你师门的剑谱,找到了吗?”
范萦泽一听此言,禁不住开口,声线冷漠已极:“想不到你堂堂陆门未来的族长陆东洵,也来觊觎秦门的东西吗?我可忘了,姓陆的本性难移。”被冷语嘲讽,陆东洵面上笑容却未受丝毫影响,仍是笑道:“我只是关心关心你,我如今要练的武功太多,你师门剑谱长什么模样,我恐怕都没工夫看呢。”
想不到这陆东洵名震江湖,居然一点脾气都没有,云梦剑派的人不禁有些佩服,然而见了掌门僵硬的神情,又决心要与掌门同仇敌忾,但未及他们撂狠话,陆东洵看向一旁道:“啊呀,小泽你的小师弟好像快输了。”这句“小泽”一出,云梦派众人全数一脸撞到鬼的表情,不过他们无暇细想,亦看到邵伦对极海老怪已只剩下招架之功。
陆东洵做了个仔细观看的手势,笑道:“极海老怪功力深厚,小师弟瞧来会在十招之内落败,我要不要帮帮他呢?”范萦泽自然十分了解陆东洵的个性,他表面春风和煦,全然无害,实则心思深沉,不动声色,但为人极有原则,比之当年庄语等人的刀剑相向,陆东洵至少未让范萦泽觉得如此寒心,又或者陆东洵本就是陆氏后人,亦不需做什么事情来向师长证明自身价值。
至于庄语等人,多年之后范萦泽亦有所释然,既然命定如此,便一心以仇雠相待,不必再想念往日情分,范萦泽袖中的拳头握了握道:“还请务必帮帮邵伦。”陆东洵似乎没想到他如此轻易松口,满意地一笑道:“客气了。”
那边厢陆东洵一走,陆西寅立即把秦知香拉了过来,浑身上下打量一番:“没受伤吧?”秦知香尚自有些茫然,摇头道:“并没有受伤,只是,怎么突然来了这么多人?”陆西寅被提醒,心中一凛,拉着她道:“咱们赶紧跑。”秦知香大奇道:“去哪里?刚才那人是你哥哥吧?为什么要跑?”
陆西寅焦急道:“没时间多说,我那哥哥麻烦得很,肯定是抓我回金陵去的。”秦知香奇怪道:“你不想回金陵?”陆西寅一愣,随即道:“暂时不想,总之快跑。”旁边符瑞“噗通”跪下就把陆西寅拦腰抓了个结实:“对不起、对不起,主人,我们不能让您跑了,不然大公子会对付我们!”云瑞也抓住秦知香道:“不错,主人,这丫头先做人质了,你不能跑!”
陆西寅从未如此刻般感到自己管教下人不严,气愤道:“你们一个个,胳膊肘往外拐!”四个人拉拉扯扯间,天泓池边极海老怪双剑在手,打得邵伦连连后退。济仁帮众人早在边上看呆了,丽岙一带的武林帮派,济仁帮已算强盛,但真正的高手,他们也不过见过吕见苍一个而已,陈述焕更是看得心痒难挠,一想到只要找到秦门剑谱,自己也能练就这样一番身手,到时候岂不是要什么有什么?
他气急败坏地道:“你们究竟有没有好好找?天泓剑谱肯定就在这水底下!!”济仁帮帮众全都全身湿漉漉,几个裹着毯子发抖道:“真的找不到,帮主,下面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到。”陈述焕一把推开两个人,脱了鞋子自己跳了下去:“没有一点用!我自己找!”
邵伦的“曲水剑法”造诣甚高,虽已落于下风,仍施展得洋洋洒洒,身形十分潇洒好看,而那极海老怪圆球一般,不动如山,仿佛江流奔腾中一块礁石,任凭怒涛汹涌,他均不为所动,“鹿熊”与“融雪”一黑一白双剑,两股劲力相得益彰。邵伦犹在苦苦支撑,极海老怪寻思不论陆东洵意欲如何,自己先将劲敌消灭一个总归是好,当下第三把“茵伤”亦拔出鞘,要使杀手锏先把邵伦重创!
不意有人一掌伸来,竟将“茵伤”按回鞘中,极海老怪震惊抬头,却见陆东洵温和地笑道:“古岛主,对后生晚辈,何必痛下杀手?”邵伦闻言脸色极为难看,他一早便对陆东洵忍无可忍,手中宝剑回转,一剑便往陆东洵身上刺去!而陆东洵明明背对邵伦,左手却抬向右肩,以绝不可能的方位两指夹住了邵伦的剑柄!
这一下他一手按住“茵伤”,一手夹住邵伦的长剑,举手就制住了两人,众人瞧得嘴巴都合不拢,邵伦俊脸憋得通红,却挣脱不开桎梏,极海老怪则顺势放开“茵伤”,他不愿惹上长虹剑派,是以不向陆东洵发难,只粗声粗气道:“陆大公子,你今日要管老道士和云梦剑派的闲事?”
陆东洵温言软语,语气缠绵如诉情话,笑道:“据我所知,今日之事,倒不是古岛主与云梦剑派之事,实则是济仁帮之人想夺云梦剑派的剑谱吧?”他双目如炬,向济仁帮帮众所立之处一扫,不知为何,他明明面色温和,众人却都不自禁地打了个抖,极海老怪略有尴尬,仍旧道:“不管如何,我是答应了陈帮主帮他打退云梦派之人,你若要帮云梦派,需得跟老道士先大战三百回合!”
极海老怪自知陆东洵与自己武功在伯仲之间,适才自己大战几人,加上年迈,若再战陆东洵,实在毫无胜算,但想来亦不可能在百招之内分出胜负,长虹剑派与云梦剑派势如水火,陆东洵未必愿意为其如此出力。陆东洵一听之下,笑得十分轻松道:“古岛主言重了,我怎会跟您动手呢?”
他微微放开邵伦的长剑,邵伦正用力拔剑,一下重心不稳,向后退了好几步,脸上已经红透。陆东洵踱步沉吟道:“古岛主,不如您告诉我,陈帮主答应了给您什么东西吧,陆某虽然不才,却自问天下间的奇珍异宝山珍海味,还未有我不能拿到手的。”极海老怪闻言咪咪眼一亮:“你此话当真?!”
正当此时,陈述焕一脸失望地从水中爬起来,听了这话哇哇叫道:“古岛主!!您不能食言呀!!您说好将剑谱给我的……”邵伦正站在边上,眸光一闪就已到了陈述焕面前,手起剑落了结了他的性命。济仁帮众人震惊得不能言语,邵伦在尸身上摸索一阵,取出沾血的地图,冷冷道:“不自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