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内极高,是巨大的拱形,岩石的褶皱纹路蔓延曲折,而昏暗得几乎看不清什么,亦不清楚往洞里深去会不会有出路,往前走了几步,就趟到了脚下冰冷的水,洞中只有一片沉静的池水,无任何波澜地死寂,黑沉沉地压抑。
洞内唯一光线入口便是离地几丈高之乱石堆叠下的几丝缝隙,陆西寅亦向里盯了一阵,说道:“这就是天泓池吗?瞧来在这里,眼睛看得见或看不见也无甚区别,范掌门。”范萦泽不理会他的嘲弄,只说道:“天泓池,是什么样子的?”他声线隐隐有些激动,但藏得极好,秦知香并未发觉,答道:“挺大的,水很冷,黑乎乎的,看起来应该很深。”
外头忽然传来挖掘之声,秦知香吓了一跳,范萦泽道:“我适才击落岩石挡住洞口,如今济仁帮的人该是又开始挖了。”秦知香有些着急地道:“那、那可如何是好?范掌门,你还有伤,不能再战……”陆西寅在池边来回踱步道:“那还不简单,找着剑谱不就行了,怕什么,等洞口一打开,咱们就带着剑谱逃之夭夭。”
秦知香闻言,担忧地看他一眼,心道他想得倒是简单。陆西寅弯腰伸手探了探池水道:“范掌门,这剑谱会在什么地方,有头绪吗?”见范萦泽沉默不语,陆西寅笑笑道:“范掌门不必这么防着我,我一早说了,我放弃剑谱,如今只是好奇它长什么模样罢了,范掌门现在眼睛不方便,我就助你寻找剑谱,找到了自然还给你。”
范萦泽摇摇头道:“我不知道剑谱在哪里,你们四处找找吧。”陆西寅听着外头挖掘之声四起,寻思范萦泽应当也希望立即找到剑谱,看来是确实不知道,他推推秦知香道:“你去那边岩壁看看,我走这边。”两人分头细查洞内两边的岩壁,秦知香只就着微弱光线看到些岩石的天然纹路,怎么看也不像是武功招式。
她一边看一边摸,想着或者有个暗道,可以打开机关之类的,剑谱就藏在其中,可是摸了半饷,亦只有横七竖八的乱石凸出,怎样叩击转动都不像是什么机关,她很是挫败地问对面的陆西寅:“你找到什么了吗?”陆西寅拍了拍手,掸掉尘土道:“瞧来是没什么东西,这么找肯定不对,秦门的前辈,应该不会这么为难后辈弟子。”
范萦泽坐了一会儿,力气似乎恢复了些,血亦止住了,闻言缓缓站起道:“秦氏与陆氏之争,想来陆公子的兄长们并未向你细说嘛。”陆西寅一哽,说道:“我只听说,自十余年前起,秦氏门人便陆续背离长虹剑派,及至去年秦氏最后一人亦叛逃出户,长虹剑派内再无秦门弟子……”
范萦泽虽然双目蒙住,却仍看得出来怒气极盛,但许久始终没有说什么激愤之语,只是清冷地道:“不错,十三年前我失踪几月的二师叔秦易尧忽地回到金陵,带上妻子孩子连夜出逃,不知去向,而后师父亦带着我与众师弟离开金陵,远避北门关外自立门户,未过几年三师叔唐易凡死于‘斩影使’的一次任务,而接替他的秦易蓝小师叔,在去年被长虹门内处死,至于他们所收弟子,或死于陆门之手,或逃到我云梦剑派之中,陆公子说说,我是不是该对长虹剑派恨之入骨?”
秦知香听得十分心惊,偷眼去看陆西寅,他倒是一派淡然,点头道:“我要是范掌门,肯定放把火烧了长虹剑派。”范萦泽并无所动,继续道:“我师父师兄弟四人,二师叔与小师叔乃秦姓后人,对长虹剑门感情很深,是以我料来二师叔虽下落不明,应当亦已不在人世,唯有我师父有先见之明,得以保全自身。至于这天泓池的大名,对秦门弟子而言原不稀罕,但特意标出明确位置的这一份地图,却是六年前‘智鹏镖局’之人不远万里送到我小丸山上来的。”
陆西寅默默听完,方说道:“范掌门的意思,这剑谱藏在何处,关键仍在地图之上?六年前又是谁给云梦剑派送的地图?”范萦泽沉默一番,说道:“据师父所言,当是逃出长虹剑派,而藏于这西域边陲之地与天泓池相伴的二师叔本人,我却不大相信。——若他尚在人世,为何不来找我们呢?”
陆西寅正待询问什么,范萦泽却突然道:“秦姑娘,请问令尊与令慈,是何时去世的?”秦知香顿觉莫名,思索了一下方道:“母亲去世尚不多久,父亲……我并不记得他的模样了,想来我四五岁时他应当仍在世吧,只是甚少在家,不知道去做什么事情……”陆西寅恼怒地插话道:“你问她这些做什么,又与她没有关系!”
范萦泽蓦地被打断,沉吟道:“原来秦姑娘并不记得父亲何时去世……”陆西寅不愿再谈此事,接话道:“既然范掌门如此坦白,我也说说我知晓的事情,陆南雪掌门跟我提起的是,秦易尧数年前曾在西戎部落一带活动,是以此次我借讨伐苍梧派之便,向西戎的析枝部落首领打听了此事,他说道……”忽地他脑中灵光一闪,顿时打住了话语。
范萦泽不悦道:“怎么不说了?”陆西寅却问道:“恕我冒昧,请问‘天泓残剑谱’究竟何时被秦氏带出长虹剑派的?一定不是去年秦易蓝才带走的吧?”范萦泽道:“自然不是,剑谱古拓本早在十几年前就由二师叔保管,因他是秦姓的大家长,我师父虽是他师兄,却并无学习‘天泓剑’的资格。”
陆西寅摸着下巴道:“那为何武林上盛传秦易蓝带走剑谱,而满江湖的人都追杀他呢?”范萦泽没好气道:“你们掌门放的假消息,什么居心我哪里知道?!”陆西寅认同道:“或者就是找个追杀他的由头,这确实像是陆南雪会做的事情,但……秦易蓝来到丽岙一带,定然也是为了剑谱而来喽?那范掌门又为何时至今日方才到丽岙来?云梦剑派不是六年前就拿到地图了?”
范萦泽迟疑一下才道:“因为天泓残剑谱与我师父这一支并无关联,我师父……他并不赞同我们参与同此剑谱有关的事,他谨守诺言,绝不学习天泓剑。”陆西寅忽地恍然大悟道:“如此说来,范掌门此次成行,原来是私自出门?”范萦泽甚有恼意地道:“我已接任掌门之位,有何私自出门之说?我只是不忿小师叔之死,——我为何要向你解释?!”
陆西寅何其聪明,自然知道于范萦泽而言,秦易蓝之死是最后底线,自此往后,才可名正言顺与长虹剑派为敌,以及寻找秦氏剑谱,而将地图送往小丸山之人,莫非亦是预见这一天的来临?陆西寅望向黝黑的水面,半响出声道:“范掌门,析枝部落的首领乾越陛下对我说,大约六年前,有位姓秦的中原人,到了魏杨城做客,并带走了一大块析枝灰石,此石坚硬非常,极耐腐蚀,你能否猜到,是做什么用的?”
范萦泽不明此事有何关联,随口道:“既不怕风化腐蚀,可做棺石墓碑?”陆西寅轻笑了一声,说道:“范掌门见不到天泓池的模样,是以联想不到,——此池水常年不曾流动,若是在池下藏了什么,一定妥帖得很,所怕就是年深日久,被水浸泡坏了,但若是析枝灰石,那便无碍。”
秦知香总算有机会说句话:“啊,你是说剑谱被沉在水底?这黑咕隆咚的,怎么找得到呀?”陆西寅点点头道:“不错,若是陈述焕跑来,大概是无能为力了,所以这剑谱,是专为持有天渊剑的范掌门和天泓剑的秦易蓝留下的。”范萦泽全身一震,已明白他所谓何事,嘴角紧紧抿住,语气极冷地道:“你是如何发现的?”
陆西寅摇头晃脑起来:“所以说,平生做好事还是有好报的,十分凑巧,某次秦知香落水,我下水去救,是以无意中发现,她的那把破烂短剑,居然在水中能放出亮光来……”秦知香被提醒,也想起来:“啊!你跟我说过的,我都忘了……”范萦泽顿了一下,才闷声道:“既然如此,陆公子便下水证实一下你的猜测吧。”
他双目失明,自然不能下水查看,而秦知香不通水性,更是无法,陆西寅欣欣然向秦知香伸手道:“你的破剑借一下吧。”秦知香皱了皱眉,什么叫“破剑”?!不甘愿地将剑按在他手上,陆西寅嘻嘻一笑道:“马上回来。”翻身便扎入了水中。一入水陆西寅就打了个抖,这天泓池果然如寒潭一般,水冷得很,他运功暖了暖身,向下划了几下,水底伸手不见五指,他立即将短剑拔了出来。
莹莹亮光晕开仗许,水中的短剑如他记忆中一般,如同美玉似的叫人称奇,池中极大,他时不时升到水面换气,又再度扎入水中寻找,秦知香听着外头不断穿凿的声音,紧张万分,有些怀疑道:“有没有啊?会不会是你搞错了?”陆西寅也有些不安,逐渐下潜至深处,眼前终于出现一块巨型石头,静静躺在水底,水草遍布,但仍可认得上面密密麻麻地刻满了字,他看了几行,便兴奋不已地冲上水面道:“有了!真的在下面!”
秦知香惊喜道:“真的吗,你确定是剑谱?”陆西寅不高兴地道:“你小看我啊,是不是武功秘笈我还是看得出来的!”他拖着湿淋淋的身子从水中起来,范萦泽却仍旧愁眉不展,秦知香问道:“范掌门,找到剑谱了,你不欢喜吗?”范萦泽道:“若依陆公子所言,记载剑谱的岩石定然十分巨大沉重,根本无法以人力将其从水中捞起,那么唯一办法便是潜下水去,慢慢记诵下来,但如今时间紧急,又怎么来得及呢?”
秦知香眨了眨眼,待要说话,陆西寅却做手势叫她不要讲,秦知香又以眼神相询为什么,陆西寅只不停做手势,范萦泽出声道:“你们在打什么哑谜?我眼睛虽然看不到,但听得到你们做动作的声音。”秦知香直截了当地道:“这个不用担心啊,陆西寅对武功秘笈都是过目不忘的,叫他下去看过来不就行了?”
陆西寅见她说了出来,顿时一脸颓败,范萦泽面上神情十分古怪:“过目不忘?这样说来,适才陆公子已经将‘天泓残剑谱’记下来了?”陆西寅急忙撇清道:“没有啊,我方才只看了开头几句而已,我答应了范掌门不拿走剑谱的,我可是言而有信的。”秦知香这才明白当中尚有利害关系,不禁抱歉地看向陆西寅。
一时之间洞内十分安静,唯有外面济仁帮之人凿洞的声音,半响,范萦泽似是艰难地决定,说道:“既如此,只好麻烦陆公子,下水将剑谱记下来,可否?”